荀贞驻足其前,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顾对荀彧等说道:“昔在繁阳亭,我尝於亭塾见宣高之像,说来也是故交了。……只是,我识他早,他识我晚。”说着,哈哈大笑。
顿於板壁前,荀贞临出亭门,回视亭舍内,看到亭长带着求盗、亭父、亭卒等一干人正冒着烈日,伏拜在舍院中的地上,恭送他离开。徐州连年数经战事,这个次室亭的亭舍简陋,环境不如当年的繁阳亭舍,亭中人衣服破弊。荀贞不觉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陈褒、江禽。
“阿韦。”
典韦提着双短戟,步至近前,应道:“在。”
荀贞指向舍院墙边的那棵果树,却是一棵李树,已然结果,间有熟者,令道:“摘些下来,遣人给公道、伯禽送去。”
臧霸说道:“霸在阴平,察彭城军事,其军心不稳久矣,兵卒多有逃亡。甘都尉在武原时,广交彭城兵将,高都尉到任日,兵将纷纷往贺。明将军飞一檄去,薛礼必不敢不来。”
前任彭城都尉是甘宁,驻地在武原,甘宁被调筹建舟师之后,高甲继任。荀贞先是设立彭城都尉一职,进驻彭城国,继而在击鲁国黄巾时,又调彭城兵从战,战罢,不放彭城兵归郡,在荀贞的步步“侵凌”、薛礼的无奈“连退”下,彭城国的郡兵早就军心浮动。就算军心不浮动,荀贞也远非薛礼可敌,况乎而今?确如臧霸所言,一檄相召,薛礼必至。
荀贞笑道:“薛彭城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轻慢,焉能‘一檄’相召?”环顾帐内,问道,“卿等谁愿为我使,去一趟彭城,把薛相请来?”
荀贞此次行州,州中从事无紧要政务需处理者泰半相从。闻听得荀贞此言,接连有数人请缨。
荀贞看去,见是孙乾、简雍、程嘉、吕岱等。
孙乾、简雍、程嘉三人,加上被遣从荀谌去了九江的蒋干,此四人是荀贞帐下专责出使、接待宾客的,吕岱现为州府的部彭城从事,与彭城有关,是以,他们相继主动请命。
吕岱勤廉有器干,他的才能在务实,不在出使。
荀贞笑对他说道:“方待细问卿彭城事,卿却是不可出行的。”思忖稍顷,对程嘉说道,“此事非卿不可。”
程嘉三人俱有外交之才,然三人性格不同,所以得视场合而对他三人加以具体地任用。孙乾诚恳,简雍不拘小节,程嘉能雄言,此回召薛礼来见,虽是说认为薛礼不敢不来,可也得预先多准备一手,如果他竟不肯来,那就得吓唬一下他,如此,自是遣程嘉最为合适。
程嘉上次出使豫州,临机应变,立功甚大,归来徐州后,荀贞不吝赏赐。
作为亲近旧臣,他常从荀贞的左右,备受崇信,地位尊高,凡有所请,荀贞甚少不允,他好财色,数被同僚检举,荀贞爱其才,多不追究,深为府中、州中不少人艳羡,然他人虽低矮,志望高大,尤其是眼看着荀谌、赵昱分得一郡,他更是期望可以更进一步,效命立功之心愈是炽热,因而凡有机会,皆积极进求。
这时得了荀贞的点将,他豪气干云,下拜说道:“必为将军召薛礼来!”
荀贞笑道:“候卿佳音。”
辞别荀贞,程嘉带十余从吏南下,行百余里,到了彭城的国都彭城县,入县进府,求见薛礼。
自闻荀贞行州,薛礼便忐忑忧惧。
汉高祖用陈平之策,言游云梦泽而召擒韩信的故事就发生在徐、豫地区,时韩信为楚王,都在下邳,彭城为楚国地。薛礼深忧荀贞会效仿汉高祖,对他也来这么一招,正惶恐之际,骤得报程嘉求见,薛礼顿觉心沉,心道:“怕什么来什么。罢了!我就当一回韩信吧。”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和韩信差得太远,提鞋也不配,他自嘲一笑,旋即恨怒,又心道:“乃公一再相让,竖子侵人太迫!真当我彭城好欺乎?”拍案而起,唤室外吏卒进来,说道,“捧我印绶给程君昌,就说我病了,不能见他。”顿了下,又道,“叫宅中收拾行李,今天就归乡!”
却是士可杀,不可辱也。
程嘉在堂上等得未久,见一吏卒捧印绶至。
这吏卒高举印绶,拜倒堂外,战战兢兢地说道:“薛府君染恙,不能迎尊使,命下吏奉印绶与君。薛府君已令后宅打点行装,今日即要返乡。”
程嘉愕然。
他提着劲来彭城,本都想好了如果薛礼不肯应召的话,他应该怎么威吓,却不意薛礼居然如此识趣,不但主动奉上印绶,而且今天就要回乡。
程嘉示意从吏过去接住印绶,命将之拿与自己。
虽是二千石之印,亦方寸而已,质为银,印面以篆书铸五字“彭城相印章”,字体浑厚朴拙,端庄平稳。二千石以上,官印多称“章”,文官之印,常以“铸”成。程嘉拿着此印,在手中把玩多时,重装回鞶囊里边,冲着堂外招了招手。
堂外那吏卒脱去鞋履,跪着爬过门槛,膝行入内,俯首在地,颤声问道:“尊使有何吩咐?”
“我看这印像是假的啊。”
吏卒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惶急地说道:“岂敢有假!岂敢有假!”
依照汉家律法,造假印者当受“刀锯之诛”,乃是大逆无道。
程嘉把鞶囊递给从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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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平丞是臧霸之子藏艾,臧霸为藏艾求为幕府舍人,他献上忠心,荀贞便以信任待之,表藏艾为阴平丞,命仍在阴平,与臧霸共居。荀贞的用人手段使臧霸心折,让他越发思为荀贞效力,也因此才有了不久前主动请求遣人回泰山,为荀贞募兵的行为。
荀贞不入阴平城,由臧霸引路,到了他的营中。
在营中帐内坐下,荀贞对臧霸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欲召薛礼来见,君以为如何?”
281 彭城县里索钱急
阴平在彭城的正北方,距彭城只有四十来里地。
陈褒读完,把信细心地收好,令人取来寒水,独於帐内,沉李自食;江禽读完,欢喜不已,唤左右亲近者来,分食李子。两人性格不同,得信后的举动也就不同。
这且不说,只说荀贞给他两人写过信,意犹未尽,诗兴大发,又写了一句诗赠给邯郸荣,写道:“飞黄腾达去,哪里顾蟾蜍?”情深意切地对邯郸荣说道,“君臣如友,贵在交心,卿是何等人,我知道,郡中有谣言,卿不必介怀。”邯郸荣感动十分,应道:“诺。”
飞黄者,骏马也;蟾蜍者,造谣言之辈。
离了次室亭,荀贞没有再回兰陵,叫兰陵县的长吏不必送,命返县理政,自带着诸人、诸部继续西行,至氶县,又到阴平。
臧霸屯驻在阴平,他与阴平的长吏、阴平丞迎於县界。
天子在处,即为国家中枢,钟繇不愿离开朝廷,是有他的考虑的。居朝中至少有两个好处:亲近天子与诸公卿,有利养名望;州郡使者来京,与之交通,给予帮助,能够结交诸侯於外。——当然,这两个好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拿到的,非得有如钟繇一般的能力、见识不可。
见这个亭长惶惧不堪,荀贞也不留他受罪,不复再问,挥了挥手,叫他退下,回顾邯郸荣,笑道:“公宰!吾闻卿治郡以严先,郡人呼卿‘严虎’。此亭长战战兢兢,莫非是因卿之故?”
280 次室亭中遥寄李
邯郸荣答道:“严者非我,法也。荣治郡非是以‘严’为先,而是以国法为先。民如犯法,荣依法不宥,不犯法,何惧之有?此亭长战战兢兢无关荣事,其自胆小耳。”
邯郸荣一向直言,有什么说什么,无所隐,荀贞知道他的脾气,受到他的“顶撞”,也不生气,但是佯装不满,问他道:“卿既以国法为先,卿食客有触法者,缘何不治?”
当年在繁阳亭的故旧们,各有际遇,如今从在身边的只有陈褒、江禽二人了。人於世间,如果想有大发展,能力与机会,此两者皆不可缺,有了机会,能力不足,见识浅短,便如大浪淘沙,早晚是会被淘汰掉的,只有真有能力、见识的人才能抓住机会,脱颖而出。
杜买、二繁已不足道,便是陈褒、江禽,也因脾性之不同,於前程上产生了不同,陈褒豁达慷慨,机智谨密,得荀贞所喜,亦为诸将所亲,其在军中的地位已高於江禽,前程必然似锦。
荀贞命取来纸笔,也不入门侧的小塾内,使人把纸按在板壁上,便就如此,提笔给陈褒、江禽写信。先给江禽写,写道:“行州至次室,睹此亭中李,思顾繁阳。”又给陈褒写信,写道:“此次室亭之李也,沉於寒水,可以消暑。”两封信都写得很简单,品之,情意深沉。
写好,封毕,荀贞即遣人分给江禽、陈褒送去。
数日后,陈褒、江禽相继收到了信。
“诺。”
果如邯郸荣说的,自此以后,他治郡施政虽仍改不了用法家之术,但的确宽松了许多。
荀彧所说的,闻有人言邯郸荣贪墨,召史诺见时,荀贞也听史诺说了,包括陈仪也在县吏,荀愔等也在县右姓和豪强那里听说了此事,可当寻究到底邯郸荣是怎么贪墨,又或是谁给他行贿了时,却又没有一个人能道出一个具体的事例。
荀贞由是了然,这大约是因邯郸荣治郡严苛,得罪了不少郡人,故此引起了这个谣言,以坏他名声,所以,也就不再叫人追查此事,并於当下对邯郸荣说了“人言”云云几句话。
在亭舍里转了一圈,荀贞兴头已尽,遂与邯郸荣等出亭,在亭门口,瞥见了几张贴在板壁上的通缉文书,上为犯人画像,下为该犯之姓名籍贯、体貌特征等。
出郯县后,荀贞先召州府部东海从事史诺,细问东海郡县长吏这数月来的施政情况,在襄贲、兰陵两县,荀贞除召见他们的长吏、大吏之外,另叫州府主簿陈仪私下察问县中的吏员,又叫从行的州府儒林从事荀愔、程秉、孙乾等察访县中的右姓、豪强之家,问以郡县政事,并从幕府舍人中挑了几个年长的,命微服访乡里,察听民谣。
综合各路听闻,对襄贲、兰陵两县长吏的施政,并及邯郸荣在郡中的施政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关邯郸荣方面,得到最多的就是:其所用吏多苛刻者,文深网密,勒法为绳,虽士、豪触则必究,而他本人的食客此前有触犯律法的,他却仅是略作小惩,未有严治。
是以,荀贞有此一问。
听了荀贞这类如质问的一问,邯郸荣从容自若,答道:“食客者,荣监郡之爪牙耳目也,已为郡中吏民辱詈,偶有触小法,荣如再治之,恐伤忠犬之心。这与荣与将军是一样的。”
曹丕召见钟繇的两个儿子,此二子时年方各十二三,一个脸上出汗,一个没有汗,曹丕於是就分别问之,一答言“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一答言“战战栗栗,汗不敢出”,急智如是。
又由此典故,想到了钟繇。
荀贞心道:“董卓既被诛,元常不知王允命不长久,或存得大用於朝中的念头,因不愿与友若、赵公来徐,也是难免。王允被杀之后,长安兵乱,却也不知会否波及到他?”
钟繇本是没有受到波及的,但现下多了一个荀贞,此事却说不好。
荀贞想了一想,觉得自身远在徐州,关中而今自成一体,他应是尚且影响不到长安的变局,又心道:“元常聪明,他在朝中的职位不算高,又能明哲保身,想来应会无恙。”
邯郸荣自比荀贞的忠犬,这话非但不为过,而且很恰当。早年在赵国,为给荀贞募粮,他对本县的强豪下手狠辣,於今在东海,为落实荀贞的政策,比如之前的“放奴婢为民”,他又不惜骂名,对郡中的士、豪欲擒故纵,得“诡谲”恶称。
观其以往和现今的种种作为,“忠犬”二字,当之无愧。
荀贞因乃一笑,不再追究他宽宥食客的行为,改以语重心长,对他说道:“公宰,治以法先不为过,然今方用事海内,创基业於徐,正赖士、豪之力也,可稍纵,务以明而且仁。”
邯郸荣免冠下拜,谢罪,说道:“将军肇台在徐,志望高远,将有事於天下,荣岂不知?只是我天性如此,不觉间有违了将军的心意。自兹而后,必遵将军训教,政仁且明。”
荀贞把他扶起,柔和地看向他的双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人言不足畏,人言亦可畏。子曰‘过犹不及’。卿当於此间做到心中有数,把握好度。”
282 今贵旧勋徐与冀 (第2/3页)
何卫护亭部百姓?”
亭长急中生智,答道:“将军神威,使小人汗出如流。”
荀贞一笑。
这个亭长的回答倒是让荀贞想起了一个尚未见世、可能也不会再见世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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