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胖子与汤老九进入门内,中年汉子立即将门栓上了,他一眼一眼瞟着胖子,又不便问,颇为不安的样子。
汤老九道:“别怕,自己人,我家三嫂,表嫂。”
中年汉子道:“那就好,老大的三嫂,我怕啥呀。”心内却狐疑道:好大个儿,哪来的三嫂呀?
院内打扫得十分洁净,进入客堂,屋内生着炉子,暖融融的,众人落座,中年汉子关上门,端上茶水。
汤老九对中年汉子道:“你也坐吧。”中年汉子这才捡张椅子坐下。
七弟道:“很模糊,听不清。”
胖子问:“大概什么字?”
七弟道:“湖州?不象,广州?也不象,三嫂,反正有个‘州’字,真没听清。”
胖子道:“唉,真可惜。七弟,接着往下说。”
七弟道:“这时,吓得我心砰砰乱跳,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知道这事儿听不得,弄不好要丢脑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蹑手蹑脚,退到骨董橱窗旁的座儿上,坐着,装打盹,我关照自己,镇静啊镇静,要被陆掌柜,不,死亡判官宫小路拔出苗头来,必死无疑。若是当场跑了,那就更不打自招了,必定要找到小的,杀人灭口。还是装傻吧,不怕三嫂见笑,小的自小就爱装聋卖傻,有两下子。当时,小人深深地吸一口气,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汗渍,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惊恐,眯缝着双眼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宫小路与大汉从里屋出来了,宫小路嘀咕道:‘咦,门忘关了。’他与大汉走到我跟前,盯着我的双眼,问:‘刚才可有人来过?’我道:‘没有呀,掌柜的。’他目光狐疑的盯着我,打量着,道:‘咦,成艺,你的脸色不对劲,怎么啦?’我笑道:‘没啥,肚子有点窜稀。’他道:‘瞧你,馋嘴吃的。’他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才送秃头大汉出门。
“这是个黑店,我不想干了,可三天后就要发薪了,不能连薪水也不要了,要真那样,宫掌柜发觉后,我小命不保,搞不好,二叔家也要遭殃,这些杀人恶魔,杀个把人象杀只鸡,可不能惊动他们。我准备发了薪水后,再找个借口,把活儿辞了,这事儿要办得不显山不露水才好,在这个店铺都呆了一年多了,也不在乎这三、五天啦。”
胖子问:“后来呢?”
七弟道:“三天后,‘死亡判官宫小路’要清场啦。”
胖子问:“清场?怎么叫清场?”
七弟道:“我以为‘清场’就是把值钱的东西搬走了,挪个地方,搬到那个叫什么‘州’的城市去。其实不然,‘清场’是杀人灭口,死亡判官宫小路按照规矩,临走前要将我与豆哥杀了。三天后,是我与豆哥发薪的日子,按惯例,发薪是在下午,我与豆哥在宝林字画店当店员,豆哥月薪十五贯,我十四贯,包中午的一顿中餐,不包住,豆哥是北京人,家住大栅栏,我是保定人,在北京二叔家寄住,这个活计不累人,能长见识,十几贯的月薪,对两个孩子来说,是笔大钱啦。每到发薪的日子,我与豆哥都挺高兴的。
“那天清早,死亡判官宫小路开了店铺的门,就走了,临走时说,我有点事,要下午回铺子,你俩好好在店里呆着,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坐,别打打闹闹,让外人见了笑话,等我下午回店铺发薪水,你俩别走开噢,要走开了,这个月的薪水我就不发啦,别说我赖账啊。他笑笑说,豆哥与我连声应承。
“宫小路走后,豆哥问我:‘艺成,这两天我老觉着你有点不对劲,怎么啦,有事跟哥说,让哥帮你出出主意。’我心中一惊,道:‘哥,没有呀,只是有点伤风感冒罢了。’豆哥疑惑地看看我,道:‘没有就好,要有啥心事,千万别瞒着哥,哥帮你。’我道:‘知道了,哥。’我心里热乎乎的,豆哥的话,至今都忘不了,每逢想到这儿,心里堵得慌。
“我想把这事儿跟豆哥说,又怕豆哥扛不住,露了馅,反而害了他;至于我嘛,从小就会装,心里会藏事,我爸说,这小子心里揣着啥,连我也说不准,长大了,不是个大善人,就是个白脸曹操。这些天,我装着象平时一样,大概死亡判官宫小路,没觉着异常吧,不过,却难逃豆哥的法眼,原因是,咱哥儿俩毕竟太熟啦。
“中午,豆哥的表弟也到店铺来玩了,咱哥儿仨说好了,领了薪水,打烊后,去前门找个馆子搓一顿,然后去听京东大鼓。那天,不知吃了点差,下午,我拉肚子了,就去店铺后门的茅厕解手,临走时豆哥笑我道:‘就你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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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大汉道:‘你签的合同,已在五天前办妥了,在浙皖交界的昱岭关,七杀手一举刺杀了祁连刀神齐大业及柳仁宽一家老小十二口,若是出钱的东家问起,别忘了是十二口,没留一个活口。’陆掌柜道:‘活儿干得真干净。’大汉道:‘这单生意,可是你揽下来的,你的合同一签,该死的人就得死,宫掌柜啊,你可真是个‘死亡判官宫小路’啊,江湖上的人嘴毒,说啥象啥,说啥来啥,哈哈。’
“我听得吃了一惊,陆掌柜就是‘死亡判官宫小路’?!陆掌柜是七杀手的人?!当时,关于七杀手、关于死亡判官宫小路,市井早有传闻,我以为那是传说,哪知真有这些人,不但有,而且,宫小路就是自己的老板!祁连刀神可是天下第一条好汉,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是坊间传说的英雄人物,怎么竟被七杀手杀害啦?!不会吧。还有,一个叫柳仁宽的人,他是谁呀?一家十二口,全被杀啦,真惨,听得我毛发直竖。七杀手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
“只听得陆掌柜道:‘兄弟笑话啦,在下只是一个跑腿办事的,谁死谁活,是帮中老大说了算,我算个啥呀,怎么还整出一个死亡判官来了呢。’大汉道:‘嗨,不说啦,宫掌柜,老大关照啦,尽快去东家那儿把尾款拿到手,两天后,我来取。然后,按规矩清场,宫掌柜啊,你得玩个人间消失,离开北京,该挪个窝啦。’
“陆掌柜问:‘去哪儿?’大汉凑近他耳根说了两个字。”
胖子问:“什么字?”
“还有一些人来了,也不看字画古董,问‘你们老板在吗?’如遇陆掌柜在,就忙迎上去打招呼了,两人耳语数句,或手势比划一下,陆掌柜立即会将来人引进里屋密谈;若是陆掌柜不在,来人会在店堂里等候或下次再来,问他可有啥事要转达的,来人必定说:事关重大,定要当面告知。等到见着掌柜的,耳语数句或手势比划一下,便立即如熟人一般,进里屋密谈了。通常,谈的时间较长。陆掌柜与客人进里屋前,照样会关照一番:有人找我,统统回绝,就说出去了。
“秃头大汉来得并不勤,有时一个月、两个月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来两次,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不过,心里的疑团,怎么也解不开。
“有百密必有一疏,廿五年前,深秋午间,店铺生意清淡,陆掌柜坐在柜台里看书,那天,豆哥没来,我独自一人坐在骨董橱窗旁的椅子上打盹,秃头大汉走进店铺,陆掌柜象往常一样,道:‘来啦。’大汉一点头,道:‘是呀,事情差不多啦。’说着,熟门熟路,径直往里屋走,陆掌柜放下书,按照惯例关照我几句,便跟进里屋,顺手带上了里屋的门,门是关上了,却忘了插上门栓,留了一条细缝。象这种情况,以往从来没有过,陆掌柜为人十分精细,今儿却犯了个大错。精细的人,也有犯大错的时候,有时,犯的错,比粗心的人更大。
“店堂与里屋的间壁墙极厚,里屋的门十分结实,比通常的门要厚一倍,门若是关严了,里屋即便大声说话,店堂里的人也休想听到。可这一次,门忘了关严,留了一条细缝。
“我本就好奇,也不知轻重,便凑了上去,将耳朵贴在门缝上,要去听听,陆老板与秃头大汉倒底在做啥生意。
汤老九道:“这事儿绕,一句两句,说不清,见了他,你自己问吧”
胖子道:“行,不过,我,……我还是保险一点的好,就以现在的身份问。”
汤老九疑惑道:“现在的身份?”
胖子道:“对,现在的身份,我是你的三嫂。”
汤老九笑道:“哈哈,三嫂,我可没有三嫂。”
汤老九对胖子道:“三嫂,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七弟,真名叫曲成艺,现名袁金锁,二十五年前,曾在北京琉璃厂的宝林字画店里当过店员,如今,是我的人,一把好手。当店员那阵,他才十五六岁,宝林字画店只有两个门面,不起眼,一个老板,两个小店员,老板姓陆,名甘泉,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二十七、八岁模样,知书达理,奉公守法,生意做得不温不火。后来才知道,就是这个陆甘泉,其实是七杀手在北京的秘密联络人,江湖人称‘死亡判官宫小路’,负责京城暗杀活动的联络、签约、收款事宜,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陆甘泉写得一手好字,他的字也能卖钱,有时还能卖个好价钱。本来,七弟就是死也不知道陆甘泉就是宫小路,谁也没法将一个本分商人与杀手爪牙宫小路联系在一起。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七弟知道了这一切。
“七弟,别怕,三嫂是我的老大,也是柳三哥的人,你就把宫小路的事备细跟三嫂说说吧。”说完,拔出腰间的烟杆,填上烟丝,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将烟雾,一个圈,一个圈的吐出来,只是抽烟喝茶,再不多话。
七弟打量了一番胖子,道:“好,三嫂,我将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只是一定要严守机密,否则,小弟就没有活路了。”
胖子道:“这个自然。”
七弟叙述道:“多谢三嫂。宝林字画店在琉璃厂这条街的中部,临街两个店面,店堂布置古朴淡雅,店堂后有个里屋,兼作老板的会客室、住宿与库房,里屋旁有条走廊,通向厨房与后门。陆掌柜中等身材,小白脸,非常儒雅,脾气也好,当时,店里有两个小店员,一个是在下,另一个叫豆豆,比我大一岁,我叫他豆哥,若是我俩办错了事,陆掌柜也不发脾气,只是跟我们说,该这么做,不该那么做,今后可得注意啦。不过,也有些古怪的事,这个陆甘泉掌柜,平时生意上接触的人,不是有钱人、世家子弟,就是读书人,说话办事,虽礼数有加,却也落落大方,也不避讳旁人在场;唯独当有些人来的时候,却显得十分诡秘,其中一个是秃顶鹰鼻大汉,不是来买字画的,也不是来买骨董的,他甚至对店里的字画骨董连看也不看,陆掌柜见了,会立即将秃顶大汉让进店铺的里屋,并关照豆哥与我:有人找我,统统回绝,就说出去了。然后,进入里屋,关上房门,插上门栓。每次秃头大汉来,都这样,他与大汉在里屋说些啥呀,只有天知道。店堂里是听不到里屋的声响的,有啥事要搞得那么神秘呢?当时我才十五岁,少不更事,却也在心里打了个大问号。
***
傍晚,西直门旁的灯儿胡同,西城汤老九敲开了33号两扇斑剥陈旧的大门。
门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谁呀?”
汤老九道:“我,汤老九。”
打开了半扇门,一个微微发福、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道:“快进,老大。”
胖子道:“有,表嫂。”
汤老九道:“哥,啥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啦?”
胖子道:“懂不懂,小心行得万年船。”
汤老九道:“懂。”
胖子道:“懂就好,那人住在哪儿?”
“咦?”
“他是七杀手清场时必须灭口的人之一,运气好,让他跑了。”
“跑了?”
“事情过去了二十五年,七杀手还在找他,没有我,就是十个他,也给灭啦。”
胖子道:“你越说,我越不懂啦。”
汤老九道:“西直门,咱们这就去。”
胖子道:“不行,先到前门,然后再倒车。”
汤老九道:“听你的。”
到了前门,胖子付了车费,抓着汤老九的手腕,尖声抱怨道:“跑,我让你跑,这个家非得让你败光了,才肯罢休。”
然后,扯着他走进一条胡同,拐过七八个弯,才又拦下一辆马车,直奔西直门。
九十 打破沙锅问到底 (第2/3页)
里?此人可靠吗?”
汤老九道:“可靠,比我还可靠。”
胖子疑道:“怎么说?”
汤老九道:“他要出点儿差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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