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个不怕,俺刚才在帐里面说的那般都是心里话,如何能让他蒙骗了?”张荣连连摇头。“只是后一个,到了东京真要害俺,俺也只能说看命!”
尤学究幽幽一叹:“这话,刚才在帐中都不敢说的,说了指定要出事。”
张荣继续摇头:“所以俺不心甘啊……俺还想再看看这官军的诚意。”
“哥哥的意思是……?”
“俺再等一日再出发,看岳鹏举能不能亲身过来见俺。”张荣吃完半个脆瓜,嗦了下手指,方才平静在雨中答道。“俺当然也知道这般想有些不讲理,但岳鹏举敢孤身来帐中见俺,多少能让俺安下几分心来不是?不过,他便是不来,咱们也无法就是了。”
帐中又有三四成之人各自惶恐。
“但膈应归膈应,俺却不怪你们。”张荣忽然叹气。“只因你们就是这点天地,或是眼里只有躲在梁山安乐;或是想着一朝招安,光宗耀祖……可你们这些鸟厮,可曾想过俺老张的天地?”
这下子,便是尤学究那些人也都小心翼翼起来,只是束着耳朵来听。
“老五。”张荣指着那个之前脱了衣服,喊着要打到东京换官家的人正色言道。“你记恨官府,记恨大宋,俺就不记恨了吗?当年为什么落草?还不是当日那个修道的老赵官家在东京要运什么东南的花石纲。好多块石头,一船接一船,直接塞满了运河,运河不够便走泗水,从咱们梁山泊转济水过去,结果泗水口那里窄小,渡的极慢……为了那些石头,不许打鱼,不许摆渡,连着数月,都要饿死人了,便公推俺做了个头人,去跟县中知县说,知县没遇到,只是值日的都头见了面,却一顿板子打下来,又把俺下了大狱,大家气不过,便劫了狱,救了俺,杀官造反,这才上了梁山!这种事情,你老五口口声声不忘,俺就能忘?”
那老五面色黑中发红,欲言又止,只能低头。
尤学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而张荣眼见着刚要从车底拿出第二个瓜来,却忽然闻得一阵地面微震,继而原本刘麟的后营后门所在,如今的前营前门所处,却是一阵混乱之声……这架势,怕是真被人夜袭了,就真直接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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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一问,却发现这位大头领居然离开了中军大营,去了之前擒获刘麟之处,再追到跟前,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捧着一只脆瓜光膀子在雨中享用呢,甚至见到自家学究追来,还随手一掰,主动分出一半了给对方:
“都安生了吗?”
“安生了。”这学究也学着自家头领蹲在车下,淋雨吃瓜。
“俺自去京东,学究便领着他们暂时听岳太尉说话……”张荣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却是一边吃瓜一边吩咐。“岳太尉相处日久,是个可信之人,但俺一日不回来,你须一日替俺拿捏住上下,既不要被岳太尉夺了人心,也不要让下面这群人厮混起来,惹出事端。”
“是。”学究捧着脆瓜点头。“哥哥也须小心,一来小心那刘麟路上再生事端,二来小心东京那群当官的不是好人,别害了哥哥。”
“但俺比你强的地方,比这些当了官就忘本的人强的地方,却是俺从未忘得事情根本。”张荣忽然语调重新激烈起来。“俺从一开始便记得,做这个梁山泊大头领,根本上便是要保住周边百姓打得了鱼,种得了地,不至于什么官家拿无数人命换石头的时候徒劳没了性命!”
“可……”下方那老五终于忍受不住,想要插嘴。
“可今日,不让我们梁山泊周边百姓安生过日子的不是东京的官家,是北面来的金人!”张荣声色俱厉,宛如嘶吼。“你们怎么就弄不清楚?怎么就忘了,水泊南边,前年把济州老百姓当靶子练箭的是谁?水泊东面,去年把京西十几个城镇屠干净的又是谁?便是没去过京西,河北来的那么多弟兄,都金人把河北人当成牲畜分给那些猛安谋克当私奴,难道个个都说假话?再让金人打过黄河来,咱们躲到水泊去了,东平府那么多乡亲怎么办?!你们可以躲,俺这个大头领、镇抚使,却不敢再躲!这时候,不去东京受招安怎么办?!”
满营鸦雀无声。
且说,张荣一番上下有些逻辑不顺的长篇言语喊到此处,早已经声嘶力竭,青筋暴露,却依旧愤愤不平。
而眼见着越闹越离谱,张荣听得不耐,却是忽然站起身来,一脚踹翻身前之案,哗啦一声巨响之余,更是拔出刀来直接插到身前湿润地上。
帐中这才即刻安静,一时只有帐外雨声、蛙声不停。
“都别说这些废话了!”张荣裸着上身、披着一件绸缎坎肩,立在那里昂然顾盼,冷冷相对。“说跟官军、跟人家岳都统打的,都是混账玩意!你们掏心窝子问问自己,若真有打赢的局面,俺何至于想着去东京?这般胡闹,将兄弟们的性命放在何处?若是想打仗的事你们说了算,先火并了俺再来提!”
帐中最少三成之人一时凛然。
“还有那些说怪话的,也莫以为俺老张不懂……你们跟去年一次败仗便离弃了俺的那些人不都是一个心思吗?从水泊里出来,当了一县一乡的官,有志气了,便不愿意再回水泊过苦日子了。”张荣继续冷冷扫视帐内。“所以一听回梁山泊便心里膈应!可俺老张看你们也膈应!”
而其人拽下身上丝绸坎肩,收起身前刀子,光着黑黝黝膀子兀自往外走去,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加了一句:
“一群欠肏的贼鸟厮!”
此言愤愤骂出,方才孤身一人冒雨出去了。
张荣多少年的梁山泊大头领,另一个时空中金人全面控制京东,他干脆举全伙护着无数梁山泊渔民顺泗水南下,硬生生将梁山泊整个挪到了淮南地区,这是何等威望?
故此,这位大头领既然真切发怒而走,满帐头领军官各自讪讪,半日间都居然无一人敢动,却又只拿眼睛去看那位尤学究,而那尤学究无奈,又扭捏了一阵,方才小心起身,追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不公不正 (第2/3页)
山泊!”之前第一个开口的人猛地摔下酒碗,拖下衣服,露出胸膛上一撮黑毛,便在帐中发起酒疯。“进了水泊,上了梁山,便是咱们的天地,除是飞过来,谁能奈的住咱们?”
听得这般酒话,帐中不少人都微微蹙眉,而那尤学究听到这话,更是在座中忍不住拿酒碗敲桌子:“老五你这混厮,非说什么除是飞过来?你不知道岳飞就叫飞吗?说出此言,怕是要应验的!”
帐中轰然一片,愈发杂乱。
这个说神仙,那个说龙王,这个喝酒,那个拍案,你论军事,他讲天意,却是越闹越不堪起来……闹到最后,粗俗嚣张者,已经喊出了打到东京去,让哥哥做官家的口号;而畏缩不满者,也渐渐不耐,继而冷言冷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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