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一张白纸好作画,本朝多有痼疾,遂成靖康之难,而朕欲绍旧宋而立新宋,总该寻个法子摆脱旧朝纷杂……北方这一次清理的格外干净,河北诸路也多是良家子、自耕农,再没有什么几代的世族、整州的地主立足之地了……去了燕京后,周边也能干净一些。”
有人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最后一个理由嘛,那就是燕京乃河北之首,而正如东南是国朝财赋之地一般,河北也是国朝军事所倾……不牢牢控制住河北,如何使北疆太平?”赵玖环顾众人。“说到底,诸卿想过没有,咱们花了十年功夫打赢了这场仗,而后呢?而后便天下太平了吗?若蒙古起来了怎么办?渤海人闹起来怎么办?生女真又如何?”
气氛彻底凝固,无论文武,吕好问也好,韩世忠也罢,皆端坐侧耳。
而赵官家似乎是酒意上涌,言语中也渐渐有了几分情绪:
“总之,对内,要迁都裁军,要休养生息,要抑制兼并,要鼓励商贸,尤其是海贸,同时尽力修河,推行原学;对外,适当强化对北疆控制,对西大举和平扩张,尽量不动大刀兵……这就是咱们往后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反正是朕死之前的国家大略,也不知道能做多少,又有多少能成……诸位,旧宋恩怨已了,新宋征程在即,可有谁还有什么疑虑?”
“臣虽老迈,愿随官家再尽征程。”
群臣初时其实反应不一。但很快,在反应过来的吕好问的带领下,赵鼎、张浚,韩世忠、李彦仙以下,左右文武片刻不敢耽搁,纷纷起身,就在这玄元殿前的祭台之下,先等吕好问出言,然后纷纷山呼而拜。
口称,愿随官家再尽征程。
实在是无一人敢有迟疑之态。
而到此为止,众人便都知晓,这才是此番明道宫参祭真正的戏肉。
“都起来吧!”
赵玖当场失笑,待众人坐回,复又感慨。“你们中是不是还有人以为朕要从此懒政?是不是也有人觉得朕有些多事呢?还有没有人会觉得朕想做的事情太多,将来跟着朕会过于辛苦,以至于一时生怯?”
“好让官家知道,臣刚刚的确一度生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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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疆相比,倒是西辽那里,等国家稍微安稳,便可以理直气壮直接索取河西六州,将疆域推到玉门关,耶律大石不会不给的,也不敢不给……而且,若朕所料不差,朕有生之年,既能看到耶律大石横行西域万里,又能看到他一命呜呼后国家渐次衰落……昔日汉武取西域而匈奴灭,若真有一日,不是不能取西域而夹北疆、定青塘……但这个就远了。
“只说河西到手后,便可以经营西域,也可以将碎成瓷片的青塘给渐渐润养起来,那地方太穷,地理也过分,却可以当屏障,也可以做外线,扶持一二后,若能将手延伸到大小金川,西南大理那里,说不得就有了真正能作为的机会……
“东南方向的越南要看海贸发展,海军强盛才可以,而且真没必要想着吞并啊、流官啊,依着朕看,越南最重要的是尺布斗米这个生意,甭管是维持现状还是武力吞并,首先要保证越南的大米能顺着海贸运到东南……
“所以,还是那句话,机会总有,但所有的这一切,都要讲步骤、讲地理、讲收益,讲量力而行……能不动大刀兵,就不动。
“唯独有一处地方,朕是下定了决心的,是不惜大动干戈的,却不在外,而在内……南方,必须要抑制兼并!必须要向河北、中原看齐,朕不敢说王朝兴衰皆决于此,但最起码算是靖康之难的一个重要教训吧?方腊、钟相才去了几日?所以,谁敢兼并,谁敢做田亩十万的美梦,朕就要像对付女真完颜氏那般,将他‘殄灭’!
“御营三十万甲士太多了,没了女真二十个万户,留这么多战兵干什么?改一些戍卫部队,御营先减到二十万,塞外辽阳那里两三万足够了,燕京五万、中原一两万、河东两三万、关西两三万,东南零散着摆一两万,内河水师维持黄河、长江两处便可,倒是海军可以加上来……
“而减掉兵员,也就可以渐渐减掉南方的加税、加赋了,不然朕心里终究不能安的……
“修河、裁军、迁都,同时加强对周边诸邦国的控制,也是让内里休养生息,然后看将来咱们内里的底子,再试探性着想想如何让三张敕约从三张空文,变成真正的流官……能控制就控制,能羁縻就羁縻,能流官就流官,佛法该传就传,儒学该推就推,但一定要量力而行,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淡!”
这下子,所有人都确定了,官家确系是喝多了,但无一人敢将这些言语当成醉话,恰恰相反,无论是早已经淡出的吕好问,还是刚刚被钦点为正式的副国级领导,完成出将入相的韩世忠,全都竖起耳朵,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赵玖再度给自己斟酒,却发现酒壶已空,刚刚又回到官家身侧的内侍冯益赶紧又奉上一壶,却被赵官家略显不耐的给斥退:
有人提议王庶,理由是王庶不仅抗金立场坚定,而且是朝廷控制关中之前的关中军政领袖……更有人直接指出了曲端威逼王庶,王庶坚持立场的事迹。
所幸曲端留在了燕云,否则又是一场尴尬。
也有人提议胡闳休,认为胡闳休西夏立有奇功。
还有人提议李光、马伸,也有人提议正在北疆做安抚大使的刘洪道,甚至有人提出了八公山后便死在淮南的张悫。
到最后,同路而来的张俊都忍不住插了句嘴,不合时宜的提了下万俟卨。
“一个个都想什么呢?十年前这个时候,就在此地,咱们一群丧家之犬,栖栖遑遑,几欲亡国,朕想扭转一个想法,回头抗战,都得杀了内侍省的大押班,流放了当朝首相才行……而今日,咱们又是表功,又是庆祝,但不过庆祝熬过了这场国战而已,而赢了宋金国战,便可以就此万事太平了吗?
“之前在菊花岛,朕颁下敕约……当时朕就能察觉那些北疆部族的心思,不过是你强横一时,我小心一时罢了,长远来看,谁把那些东西放心里?便是朕,难道就指望着用几道敕约来定万世之基吗?也不过是借此大胜,先定个框架,先稳住,然后好抽身内政罢了……等自家强了,才能万事妥当!
“而内政怎么做起?还是要你们这些相公和重臣们,也就是宰执领着秘阁、公阁把国家担起来,然后朕领头去做最重要最需要朕压阵的事情罢了,就如同之前十年那般……
“先修河,但不止是修河,要借着修河把裁军、迁都的事情慢慢的、潜移默化的给做了……
“迁都不是一下子迁过来,没必要,吕相公身体不行,到时候身上枢相的位置可以给良臣来做,胡寅以协助修河的名义加个副相,一起在燕京坐镇。咱们慢慢来,修得快三年五年,修的慢十年八年,就可以将秘阁慢慢移到燕京或者朕身边,什么邸报也可以在河北办一份,新科进士可以跟着朕在河北点验……等河修完了,也差不多习惯了,再正式迁都……
“凡此十八人,依次为宗泽、李纲、吕好问、吕颐浩、汪伯彦、赵鼎、张浚、胡寅、宇文虚中、许景衡、刘汲、陈规、张所、林景默、刘子羽、王庶、李光、刘洪道。”赵玖依次念完之后,正色吩咐。“着礼部准备一下,宰执皆授亲王,余下郡王……都不必推辞,这是你们该得的……下面的统制官与其他功臣也要加公、侯、伯的……然后文武三十六臣,当书传记、存画像,然后分两份,一份挂到秘阁,另一份悬挂到燕京尚书台里去。”
场面陡然一滞。
“朕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赵鼎刚要起身,赵玖便直接摆手。“不错,朕已经下定决心,迁都燕京……理由有三个,一来经此十年征战荼毒,北方人口流失、经济虚弱,中枢若不能摆出一个绝对的姿态,怕是无法使北方从根子上重振起来。”
众人各自束手静坐,一言不发。
不过,对于这些建议,赵官家只是自斟自饮,任由争论,等到最后方才直接挥手下了定论:“你们说的都不错……但若都放上,不免太滥……朕的意思是,王庶可以上,否则曲端封王他落选,岂不是难服人心?”
众人多有颔首,这的确是个问题……不光是文官内部功劳、资历,还要考虑武将那边的因素,除了王庶外,另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在于林景默与胡寅分别是张荣与岳飞的‘保人’。
当然,王庶本身就是资历、位置、功勋仅次于宰执这一档,也是争议较少的一位。
“台谏不能没有一个位置。”赵玖继续饮了一杯酒,才以手指向了座中一人。“非御史中丞时时刻刻以作警醒,指不定国家就要一头倒入全军之态,没了个体统……李中丞堪当此任。”
李光这次真没有反对,反而直接起身谢恩。
理由是这四人是从八公山上便开始在御前效力的抗金中坚,官家臂膀。
而陈规顺势补充了八公山后便跟上来的刘子羽。
接下来,轮到林景默和刘子羽说话,二人自然投桃报李,一人一个,将刘汲、陈规两位南阳系宰执给推了出来。
到此时,就已经足足十五人了,怪不得连万俟卨都不敢求这么一个位置。
不过,也就是最后三人,争议不免大了一些。
倒是一侧马伸,情知有了李光,自己怕是就没了机会,而哪怕他自诩不是在虚名之人,此时也不免心中稍微黯然起来。
果然,赵官家目光扫过了马伸,继续斟了一杯酒,却又顿了一顿:“诸卿,咱们今日说的建炎十年之功,是抗金绍宋之功,至于张悫张相公,乃至于更早的张叔夜、刘韐诸位,当然是英烈,却没必要挤在此处。”
众人纷纷颔首,这倒是理所当然的意思。
“至于剩下一个名额,朕想给刘洪道。”赵玖饮下这杯酒,终于拿定了主意。“不是胡闳休功勋不足,而是要借他西夏奇功,让他压一压阵,省的其他人不服……而且胡经略终究年纪尚小,将来本朝还要多用边事,少不了他的前途……倒是刘大使,从青州大败开始,千辛万苦,败仗胜仗、民生后勤,十年间辗转江海,北上南下,始终立场坚定,贡献良多,也该有个说法。”
此言一出,十八位俱列,在场官僚中没有位置的多有失落之态,却也有些释然之态……这事折磨他们许久了。
第三十五章 明证(全书完) (第2/3页)
问提出宗泽、李纲之后,赵鼎又提出了吕好问、吕颐浩、汪伯彦、宇文虚中、许景衡五人。
这五人,乃是南阳时期便登上相位的执政,是前期最艰难的时候实际维持国家运行和抗金事业的相公……不能没有。
而张浚,则补充提出了殉国的张所。
轮到刘汲说话时,这位当朝副相稍微有些出人意料,他越过自己和陈规,将赵鼎、张浚、胡寅、林景默四人一并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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