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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瘦死的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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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鼓停了有一会儿了,李岫已从城门走到薛宅。

他在前堂等了等,被领进一间客院,正遇薛白与李腾空牵着手,从客房中出来。

李岫见了,脸色一变,感到有些难堪。

他妹妹是相府千金,过去嫁给薛白都算是下嫁,可如今家中遭难,竟是就这般被薛白霸占了。

朝堂之上弱肉强食本是如此,让人无可奈何。

“李林甫与哥舒翰、安思顺、高仙芝也说过以武力阻止李亨登基一事?”

李岫犹豫着,没有回答,似在思考能否信得过薛白。

薛白不急,督促李腾空多吃些。

“安思顺。”李岫犹豫之后有了决定,答道,“安思顺一直想兼职朔方节度使,答应了阿爷往后必不会支持李亨。故而,阿爷想除掉张齐丘,把朔方交给安思顺。”

“安思顺与安禄山是兄弟,这兄弟俩想把北边五镇都掌握在手里,李林甫就不担心吗?”

“他们不是兄弟,安禄山的阿娘是带着他改嫁给安思顺的阿爷,他二人关系并不好。”李岫道,“阿爷想让安思顺兼领河西、朔方,反而是存了牵制安禄山的心思。”

“我不信。”薛白道。

李岫一愣。

薛白道:“依我看,安禄山、安思顺这俩兄弟关系并没有那么差,演戏骗了整个朝廷,欲谋五镇之节度使。”

“何以见得?”

“直觉。”

薛白与安思顺并不熟,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观点,但从他对安禄山的了解来看,那个胖乎乎的胡人面带猪相却心中嘹亮,是极擅长伪装与骗人的。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他有了一个隐约的想法。

“李献忠的叛逃,乃因安禄山逼迫,为此,朔方没了节度副使,而节度使张齐丘也被牵连。你不觉得,安思顺、安禄山这一对兄弟有所共谋吗?”

李岫道:“伱是说,安禄山在帮安思顺?如果他们兄弟故而装作不和,那他们所图就太大了。”

“是啊。”

“但不会,安禄山杀哥解之事,怎么看都与安思顺无关。”

“那为何偏偏杀的是哥解?又正好逼反了李献忠?”

李岫道:“安思顺曾多次提醒阿爷,安禄山筑城屯兵,所做所为已超过了阻止太子登基。可见他兄弟不和是真的。”

薛白淡淡道:“不能看他说什么,得看他如何做。”

“只能说,你对安思顺有偏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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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献忠叛逃一事,十郎是如何看待的?”薛白提起了正事。

“若说我阿爷与别的节度使共商谋逆,虽冤枉,但还不至于太荒谬。至于李献忠,只是节度副使,阿爷岂可能与他合谋?他显然是被安禄山逼得叛逃。”

这些在薛白眼里已是非常清晰之事,但李岫话语里还是有了新的内容让薛白留意到。

“别的节度使?有谁?”

“边镇节度使一共也就那些人。”李岫道:“除了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河东节度留后韩休琳,这两人是王忠嗣离任时举荐。其余者,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皆是我阿爷为宰相时任命。”

“我是不喝的。”薛白将那一壶酒摆到李岫面前,道:“十郎喝些吧。”

“好。”

薛白又舀了几个馎饦,递给李腾空,道:“吃些吧?”

“嗯。”

李岫不耐看他们这个样子,微微侧过头,饮了一杯酒,化解了嘴里的苦意。

“我负责便是。”

此番能让他养好身体、再仔细操办李林甫的移葬之事,薛白是作了担保的。另外,薛白私下里也与他说过,定会想办法,为李家无辜家眷免除流放之苦。

倘若不告而别,辜负薛白信任便罢了,岂非放弃了营救家小的希望。

李岫虽与妻子卢氏不谐,待几个儿女却甚有感情。再想到若是就这般逃了,此后躲躲藏藏一辈子,孑然一身,活着又有何意趣。

他终究是转过了身,向长安城走去。

“十郎坐吧。”薛白抬手一引,“小仙要用些朝食,正好一起边吃边聊。”

不知是因为李岫的心态变得自卑了,还是薛白的地位又提升了,虽是短短一句话,气势却完全主导整个场面。

李岫再也拿不出当年在右相府要求薛白辅佐时的架子,唯唯诺诺地应了,在石凳上落座。

不一会儿,眠儿提着食盒过来,端上朝食。

薛宅的吃食虽没有山珍海味,种类却多,味道也好,因颜嫣是个嘴特别挑的,又仗着丰味楼是自家产业,这方面颇有要求。此时食盒打开,便有好几样小食、糕点,还有一小壶酒。

李腾空侧了个身,摇了摇头,不愿起来,抱着薛白像是怎么抱都抱不够一般。

“还是吃些吧,你近来又瘦了。”

“硌吗?季兰子就总说我硌着她呢。”

“不硌。”薛白不太喜欢说哄人的话,偶尔却是会说一两句,“瘦了,惹人心疼。”

两人腻歪着,不觉有过多久,却听皎奴在门外道:“十七娘,十郎来找薛白了。”

回到长安时,天已经亮了,城头上的晨鼓响起,响遍四面八方。

“咚、咚、咚……”

鼓声传进了宣阳坊薛宅的客房。

薛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闻到李腾空淡淡的香味,有些不真切之感。

他小心翼翼地把被压麻了的手抽出来,正要起身离开帷幔,却发现衣角被她拉住了。

做完这些,李岫才发现这几日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个衙役不知到了何处,也许是偷懒,在北面的驿站睡下了吧?

这是一个逃往他处、隐姓埋名的好机会,如此可不必再流放振州,保得一条性命。

他往北面长安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往东面走去,脚步踩在地上的枯叶上,沙沙作响。

忽然,李岫停下脚步,因脑子里泛起了一段对话。

“他若逃了,薛郎担待吗?”

“你醒了?”薛白轻声问道。

李腾空依旧闭着眼,像是还在睡着。

可薛白却发现她把他的衣角攥得很紧,遂又问道:“没有醒吗?”

“没醒。”

“饿吗?起来吃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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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郊,月光照着荒野里的一个小土包,隐约能看到它前方的木牌上用血写着“先父李公林甫之墓”几个字。

跪在墓前的李岫回过头,听到远处有狗吠声传来,先是想到有具薄棺当不至于让野狗把阿爷的尸体刨出来。但野狗不刨,旁人呢?

他遂起身上前,把那木牌拔了出来,用匕首把这一面的字迹全都刮掉,之后,重新写上“先父之墓”。

曾经位极人臣的上柱国、晋国公、太尉、中书令,到头来能留下的只有这四个字,所占之地不过黄土一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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