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起面前纸揉成一团,发泄般地扔向远处。
纸团咕噜噜滚着,就着灯火,滚到了一双靴子跟前。
有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废纸,笑着开口:“它得罪你了?”
陆曈身子一僵。
她抬眸,就见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你为何拒绝段小宴的提议?”
“裴大人,我说得很明白,我讨厌狗,所以拒绝。”
“讨厌?”裴云暎勾了勾唇,“可你看起来脸都吓白了。”
陆曈:“……”
她从药屉里抽出下食丹,关好柜子,走到裴云暎跟前。
春夜溶溶,幽窗半开,远远有林间惊鸟簌簌起飞的轻响,更有梨花花香隔着池水被风推到小院中来,衣袖也沾上芬芳。
屋里桌角上,古铜驼灯里,银烛静静燃烧,柔色的光流满了整间屋子,在地上落下微晃的影。
年轻人的眼眸也如盛京春日的凉夜,看似温柔,却泛着更深的冷清,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陆曈默然。
这个人、这个人不如外表看起来明朗,像是能一眼看穿人所有伪装,洞悉人心底的秘密。
所以,倒也没必要伪装了。
“嗯,我很怕狗。”
陆曈把下食丹的瓶子往裴云暎面前一顿,重新坐回桌前,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因为小时候被一只狗咬过。”
“那只狗很讨厌,像块狗皮膏药,对我穷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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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暎笑笑:“给段小宴的。”
“……”
她便不再多说,起身去药柜旁给裴云暎找下食丹。
裴云暎靠着椅子,盯着她站在药柜前的背影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怕狗?”
指尖一颤,陆曈低头,继续拉开药屉,道:“我并未怕狗。”
“多谢。”她收起纸笺。
裴云暎点头,继续道::“顺便找你讨瓶下食丹。”
陆曈一怔,随后蹙眉:“上回给大人那瓶吃完了么?”
上回裴云暎来,说殿帅府的司犬脾胃不好,问陆曈讨了瓶下食丹。那一瓶下食丹不少,而今也没过多久。
她提醒:“犬类不能吃太多下食丹。”
当年陆曈以自己为条件,求得芸娘救了陆家一门。
可如今,她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已没有与芸娘做交易的资格。
外面阴云沉沉,乌云在她怀里咽了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咽了气。
那具温暖的、毛茸茸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僵硬,它再不会在每次试药后第一个冲上来舔她的手,那双漆黑的、亮晶晶的眼眸逐渐变得涣散,变成了两颗凝固的、黯淡的死珠子,再也不会映出陆曈的身影。
夜阑更深,灯火照人,青年脱去白日里的绯色公服,换了件月白暗花云纹玉锦春衫,灯烛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陆曈定了定神:“你怎么来了?”
这人进医官院几乎已如无人之境,陆曈也已经不再意外。倘若被人发现遭殃的也不是自己。也就随他去。
裴云暎走到她对面桌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白天你来殿帅府,落下药方了,特意给你送来。”
陆曈一怔,见那纸笺确实是自己所失,大概是夹在医籍里,和那些禁卫们把脉时弄掉了。
人无法阻止暴雨的落下,就像她无法阻止生命的消亡。
“啪嗒——”一声。
想得出神,手中笔不稳,落在纸上,便拖曳出一道刺眼墨痕。
窗外残月朦胧,灯火流满屋子,纸上墨痕像朵漆黑伤疤,骤然刺疼人的眼睛。
陆曈忽而感到有些烦闷。
她失魂落魄,抱着死去的乌云走到了峰顶的松树林里。
漫山松柏长青,陆曈找到一棵漂亮的小松树,在松树下掘坑,想把乌云埋在树下。掘至一半时,忽有雷声隆隆,暴雨顷刻如注。
陆曈慌忙抱起乌云,唯恐暴雨淋湿乌云的皮毛,小狗冷冰冰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她终于没忍住,抱着乌云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大雨若决堤之水,狂风号怒,把她哭声包裹。
她就这样坐着,瞳孔映着夏日山上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直到黑云散去,雨势渐歇,夏日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轮彩虹在日出后泛着霞光。
她做不出解毒的方子,她根本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陆曈跪倒在芸娘跟前,哽咽着哀求:“芸娘……芸娘……你救救它……”
芸娘俯身,轻轻扯开她抓着自己裙角的手,叹息着摇头。
“小十七,你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予他人之上。”
“而且,”她微微一笑,“你现在,已经没有付与我的诊金了呀。”
果如诗上所说,慌忙冒雨急渡溪……雨势骤晴山又绿。
暴雨停了。
可暴雨又没停。
它悬在人头顶,随时会掉下来。乌云死了,可暴雨仍在,它无法永远停下,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下来,如涨潮的浪头,拖着人沉入水底。
那是芸娘教会她的第一课。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暴雨 (第2/3页)
以为豪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女大夫的美梦倏然破碎。
蠢得可笑。
到了第七日,乌云全身上下已经溃烂得不成模样。
小狗还没死,已经发不出声音,那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无限眷恋盯着她,陆曈的眼泪滴在手背上,小狗便费力伸出舌头,温柔舔了舔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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