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涛压低了声音嘱咐:
“可以歇歇了,大伙儿都先暖暖身子,但得当心一点儿。”
他指着头顶。
“增福庙的道士就在咱们上头,莫要弄出动静,平白惹出麻烦。”
其实龙涛一行瞒得过他人,却唯独瞒不过十三家,或说,这一趟能成行,本就是无尘和镜河施展影响换来的一定程度的默许。
两条粗眉高低错落,一头挂着得意,一头挑着戏谑。
他举手摆了摆。
一通“哗哗”声后,重围让出一条缝隙,露出龙涛来时道路。
他点了点木箱,再指了指那条沟渠。
意思很明白:
交出东西,放你们一条活路。
啪~重物坠地后,哗哗~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逃跑了,还因慌乱跌进沟渠没腰的污水里。
周遭响起一阵低笑,但在罗振光的逼视下,很快又安静。
他没有食言。
于是,龙涛卸下了背上沉重的厚木箱,抻了抻筋骨,扯出一条帕子——原本是准备歇脚时擦干身子的——叠了几叠,咬在嘴里,而后掏出了随身的两柄短刀。
有几个汉子相继逃跑了,人数太悬殊了,何况对面还是凶名在外的罗振光,但更多的人卸下木箱后,站在了龙涛身边,一样咬住帕子,握紧了兵刃。
默然对持里。
罗振光慢慢咧开了嘴角,火光随着呼吸跳动,映得他眼珠与牙齿一片殷红,分不清是赞赏、兴奋还是狰狞。
他松开手,由得火把落进积水而熄灭,拔出腰间砍刀,割下一片衣衫,同样叠厚实了,咬在嘴里。
周遭重围再度合拢。
一只只火把被丢进水里,潮义信的好汉们学着他们的头领,纷纷割下衣衫,拿稳了武器。
这片不算宽敞的地下空间又复昏暗。
又回到了更冷的寂静。
但下一瞬。
密集哗哗声骤起!
……
地上的仙乐依旧袅袅。
伏拜的信徒们摇头晃尾沉浸其中,忘却了眼前的苦难,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的浮华里,难以自拔。
同时。
就在他们脚下。
在阴冷昏暗寂静的沟渠里。
汉子们咬紧了痛苦、愤怒与恐惧,将怒吼从自己的胸膛通过刀刃贯入对方的胸膛,双方像老鼠、像虫子一样在阴沟里撕咬,杀死敌人,或者悄然倒下。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竭尽全力去忍耐。
总会有鼻端的闷哼,刀刃的咬合,血液的喷溅泄露出来。
信徒们忘乎所以听之不闻,但总有人注意到这袅袅仙乐里的些许杂音。
高卧凤辇的百宝真人用玉如意轻扣扶手。紫衣道人忙不迭屈身过去,附耳细述。
百宝真人听了,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些个阴沟里的鼠儿倒也乖觉,没叽叽咋咋地闹出动静扰人兴致。”
“不过……”
又将目光投向远远某处。
紫衣道人赶紧禀告:
“祖师勿忧,弟子已请了马元帅点了兵马盯着。”
“万里用心了。”
百宝真人微微颔首,笑声清亮。
“但愿那群野狗同样乖巧吧。”
顺着百宝的视线,越过信徒们伏拜的脊背,穿过坊间高高低低的屋檐,再落入无人空巷,钻进狭窄的排水口。
最后抵达的,却不是阴暗肮脏的沟渠,而是一间偌大厅堂。
门窗梁椽书架桌案无不雕绘祥纹,再饰以彩绸,张以华灯,富丽堂皇仿佛王侯所居。
华堂上端坐着一个胖大出奇的老汉,周遭簇拥着许多男女,个个衣着华贵。
他们中间有一张书案,案上放着一面铜镜。
镜面所映不是屋里华美,却是正在奋力厮杀的龙涛。
化作文臣模样的判官使者神情冷肃:
“刘府诸贼已然倾巢而出,如何现身的头领只他一人?”
一旁长身白脸的捉魂使者冷声道:
“贼人出感业坊后,分作两路,一路出了城去尾随增福庙的道士,一路却转入嫘祖坊,坊中多是染坊,今日正倾倒废料,臭味熏天,我手下的狗儿丢了这一路的踪迹。”
“这般赶巧?”判官疑道,“迟迟不现身,莫非有诈?”
“无妨,无妨。”
鬼王拍腹大笑,满身肥肉起伏如浪。
“他们翻身的命子根已被本王那乖孙儿截住,不愁他不冒头。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这青天白日,隔着地上万千生灵,牛鼻子手里那道天雷落不落得下来!”
他笑吟吟看着宝镜。
镜中龙涛浑身浴血。
……
杂乱的脚步带着水花四溅。
昏暗里,四面八方除了沉重的喘息,只余递来的刀刃。
这个时候,管它什么武艺都不顶用了,能依仗的,唯有胆气,唯有搏命!
一个汉子通红着眼冲上来,手里短刀劈头砍下。
龙涛累得要命,他记不得自己挨了多少刀,已杀了多少人,浑身的血分不清是来自自己还是敌人,身体冷得厉害,冷进了骨头,冷得脑子眩晕。
所以,他只偏开头,由得刀刃砍进肩胛,却把手中刀送入对方柔软的腹部,那汉子亦是悍勇,舍了短刀,狰狞着脸孔,反手抓住龙涛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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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冤仇?”有人压低声音,沉沉笑道,“乃公等候多时了。”
一张有所预见却决不想在今时今地撞见的面孔出现在大伙儿眼前。
潮义信,罗振光。
……
罗振光举着火把,照出了脸来给人看。
怒目过去。
却见声音来处竟张起了火把,火光映出许多人脸,全不认得。
紧接着。
周遭“哗哗”声不断,火光四起,人影闪动。
龙涛一行愕然惊觉自己已然落入重围之中。
“前些时日,逃脱的那些个勾结海盗、祭祀野神的贼人竟在此处!”
“左右,还不快快拿下。”
坊丁们便抄起棍棒,虎入羊群般冲进去,劈头一顿乱打。
那女子当先被一棍打翻,婴孩脱手坠地,只没生气地哇哇叫了两声,满头是血的女人挣扎着要去护住孩子。
身前的坊丁毫不留情高举起棍棒。
何况,里子是一回事儿,你以后既还想着仰仗别人,就得顾忌着人家的面子。
可没想。
昏暗里忽的响起阵阵哗哗声,那是有人踩着水花快速奔跑。
“直贼娘!”
龙涛在心里大骂,不晓得哪个冒失鬼听不懂人话。
……
乐声愈发清晰。
龙涛登上一片稍稍宽敞的空间。
这一块是几条沟渠的交汇地,果如黄尾所言,地势要高上一些,沿途来没腰的污水在此地将将淹过脚面。
虽然依旧阴寒昏暗,却足够队伍稍得喘息。
一席华贵法衣却突兀遮护住婴孩。
道人小心将她抱起。
轻叹一声。
遮住了婴孩儿的眼耳。
直到人群如鸟兽四散。
可周遭刁民全不听他说话,自顾自求这儿要那儿,甚至不讲道理地来拉扯他的衣衫。
好在。
刁民不讲道理,有人讲道理!
该坊的坊正领着十来个气势汹汹的坊丁及时出现,先是努起笑脸儿给道人作了个长揖,一转脸,立刻翻起两颊横肉,指点着人群:
“好哇!”
直到眸子渐渐失去光彩的母亲被拽着双脚拖开。
地上铺起新的绸布,盖住泥印与污血。
迎奉队伍恢复了秩序,重新开始吹奏。
道人终于放开了手。
冬日阳光温暖,四周没有喧嚣,唯有仙乐袅袅。
第七十七章 明暗 (第2/3页)
儿,“你看,她哭都不能哭了!”
道人脸上闪过慌乱,语气愈发轻缓:
“天上仙真万千,各有所属,贫道所奉增福相公能平灾祸,祈丰年,增福禄而进善财,妙法无穷,却不好干涉其他神灵职司。”
无奈法诀掐了一次又一次,清心咒施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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