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还没有说话,杨溥的声音传来过来。“那王彦只念了让太子前去嘉峪关被打断,何时提过让太孙监国?”
众人一阵愕然,有几个还眉开眼笑了起来。“是啊,皇还没有说让谁监国呢!也许只是让太子去军历练一番呢?”
“那还要不要到承天门外死谏?”
“不知道皇旨意,现在如何死谏?”
杨士感到一片怅然,觉得自己这些人真是太可笑了。
守候在外面的一众妃子正欲放声高哭,却一下子看到了跟在后面出来,沉着脸的朱棣,登时将声音又收了回去。
朱棣看着眼睛红肿,面色平静的张氏,温声说道:“太子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体虚内燥,才会吐血。今后当肃清后宫,清查所有虎狼之药,让太子静心养病。”
张氏微微一曲膝道:“是!”
朱棣又说道:“将太子安顿到你的后殿,今后晚间当由你亲自伺候,其他人等白日伺候。”
虽然父亲插手儿子房事务有些不合情理,但是朱棣担心他西征期间朱高炽死掉,也只能强制安排。
一行人很快将朱高炽安顿到了华殿的后殿偏殿,朱棣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了张氏,朱瞻基,还有一个李谦在屋内。
朱棣这才正眼望向朱高炽说道:“今日为父要跟你好好说说,为何不让你监国。”
张氏大惊,看了看朱高炽,又看了看朱瞻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高炽撑起了身子,顿首道:“能得父皇释疑,孩儿即便死了也无憾。”
朱棣怒道:“不要说什么死不死!你现在不仅是你自己,还是朕的儿子,这大明的太子。你的身,背负的整个大明的传承!”
“孩儿如果真有如此重要,父皇怎么又不信任孩儿呢?”
朱棣毫不客气地说道:“大明有朕,下有瞻基。你的重要是因你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因你是大明的太子。
从始至终,你偏信儒家,如果儒家治国真的有用,那这一千多年来,不该有其他朝代,只有一个汉代才对!”
“孩儿阅尽史书,却不认可父皇的说法。隋唐之前,有门阀,世家之祸。唐是因偏信武力,因武而亡。前宋先天不全,前有辽,西夏,后有金,蒙元异族窥伺。蒙元势大,却因武力而亡,这都是前车之鉴啊!”
朱棣冷笑道:“所以朕说你愚鲁,你是太过于盲信儒家。儒家之强盛,源于他们修改经义,让儒家思想符合皇家之统治,所以他们得到了历朝历代的扶持。
但是,儒家学说只是一家之言,虽然自汉时起,他们从百家学说里吸纳其他学派菁华,但这改变不了他们只是为皇家服务的地位。
瞻基三年前跟朕言: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学儒,唯独一人不能学儒。你知道谁不能学吗?是皇!皇学儒,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
朱高炽刚吐血,躺在床有气无力地叹道:“难道孩儿学儒,这天下不是朱家的吗?”
朱瞻基听到这样的回答,真的有一种榆木疙瘩不开窍的挫败感。
朱棣更是气急,看着他瞪了一会儿才放弃一般地叹道:“大郎,你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好父亲,却永远当不了一个好太子,更当不了一个好皇啊!你不该生在皇家,不该是我朱棣的儿子!”
朱瞻基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蹲在了朱高炽的床头,轻声说道:“父王,那你在詹士府,是你说了算,还是遇事都是群策群力?
你在詹士府那么小的一块天地,什么事都要依靠别人,这么大一个大明,你是要完全交到他们的手吗?
那武将们该怎么办?见了臣都要下跪吗!那内侍们该怎么办?赚的银子都要交给臣,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那我朱家以后怎么办?谁知道这天下还是谁家的天下!
儒家为了防止知识传播,提高学习字的门槛,让百姓无力承担。对其他学说一直进行压迫,宁愿这天下所有人都是傻瓜,这样才好管理。
可是这天下不是只有我大明一家,你看看大食人,他们的国家早变成了一个小部落,被异族统治,但是他们的教派却传遍了世界各地。
儒释道三教合一,现在儒家在向儒教发展,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世人只知有儒教,不知有朱家。
另,这天下数百国家,除了我大明以及东瀛,朝鲜,其他国家无一学儒。
我大明属国数十个,学儒的也寥寥无几,他们那些人,不学儒学也活的好好的,国家也在发展,为什么非要吊死在儒家这一棵大树呢?
我们要用儒家,并且还要让那些属国学习儒学。因为儒家学说能维护我们大明的大一统,尊崇我们朱家为天子。
但是身为皇族,身为皇,却不能偏信任何一家。臣,武将,内侍,这三方的平衡一定要掌握好,我大明才会长治久安啊!”
朱高炽梦呓般地说道:“从小皇祖父让我们学儒,告诉我们,想明白什么道理,要学儒。每次我学的好,皇祖父都会夸奖我,其他皇孙也会羡慕我。
并且在书里,我也学到了各种做人,做事的道理。所有人都称赞我,我也因此引以为豪。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突然激动了起来,呵呵笑道:“现在你们告诉我,我从小学的东西都是无用的,都是不该我学的,那我这四十年,岂不是一个笑话……”
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哽在了那里。坐在床边的张氏连忙想要把他身子侧翻过来。
但是他一个弱女子哪里搬得动,朱瞻基连忙帮忙,将他侧向了床边,张氏轻拍他的后背。
只是轻轻一拍,仿佛打开了一个阀门,大片的血沫又从他的口喷了出来。
(十二个小时写了一万字出来,算是把这个情节写完,省得大家又说我是断章狗。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除了承天门,这已经出了皇城,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高大的城楼,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入主内阁的梦想,怕是破灭了。
杨溥看到了他的动作,也住了脚跟,回身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城楼说道:“士兄,太子如此体弱,这当如何是好?”
杨士苦笑了一下,却忍不住老泪纵横。“自永乐二年为太子洗马,我一直想要辅佐明君,一展抱负。现在却只能伺候太子身边,成全这君臣之谊。”
杨溥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惨然一笑。“也好,即便不能辅佐明君,但能伺候太子左右,夫复何求!”
朱高炽被抬出了奉天殿,不用出奉天门,直接从左门进了东宫。
更可笑的是,因为这件事被推迟了五日,现在他们自己都被分化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死谏的勇气,更不会是事情还没有明了之前死谏。
皇恐怕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宣布五日后再定。
他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日,跟儿子在书房的密谈。当时自己还认为儿子愚昧,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愚昧啊!
还妄想跟皇和太孙掰一下手腕,但是他们只是哈了口气,把自己给吹倒了。
要是因为劳累,还没有撑到皇回来太子倒下了,他们这些人岂不是罪人?
可是,如果不争,这十几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他们早被打了太子的记号,即使现在投靠太孙,也已经晚了。
蹇义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在后面跟着出来,看着他们这些人,心里涌现了一个词:丧家之犬。
这杨士竟然在自己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将侄女嫁给他的儿子的时候,还替自己儿子求娶解家女,这对他绝对是最大的侮辱。
先是刘顺冲动死谏,让事情还没有说明白丢了性命。
其次太子吐血,让他们这些一下子失去了斗志。
虽然皇让太孙监国的旨意还没有念出来,但是让太子去了嘉峪关,还能让他在嘉峪关监国吗?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抱着幻想!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胡俨在永乐八年到永乐十年之间,曾经教导了太孙两年。
他很清楚太孙从小重视干才,不重才,谈起朝廷官员,都只问他为老百姓做了多少实事,凡是能做事的才能受到他的重用。
此子纵使才过人,却也不会受到太孙重用。
可惜了!
出了午门,詹士府左庶子万通向杨士躬身长揖道:“学士,学生以为,纵使太子身体欠佳,也不应直接让太孙监国。顶多,该由太子监国,太孙辅佐。我们出了承天门,当在大庭广众之下,跪请皇收回旨意。”
解家现在想必也后悔了吧!
不对,解家可是死心塌地的太孙的人。
这个老狐狸,一开始做好了脚踏两只船的准备啊!
他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
太孙不重采,只重实务,他们这些人大多眼高手低,除了一张嘴,操持政务都算不强。
一行人如丧考妣地走出了奉天殿,全都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痛苦。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依附太子,一是在皇室面前已经没有了位置,而是为了在太子面前博一个从龙之功。
如果太子的身体好,他们是头破血流,堵身家性命也要替太子寻一个公道,替自己博一个前程。
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在百官面前吐血了……
一个身体不好的太子如何监国?
如果不是这样,早为皇所用了。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了!
胡俨看着原本玉树临风的杨溥也佝偻下了腰,心一片怜惜。
杨溥是他任湖广考官时,正式收下的学生。论采风流,仅有少数人可。当初杨溥的考卷,他的批注是:此作者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为公孙之阿曲。
原本他对这个学生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聪明似乎都在章面,不通世务。
第四十章 无所适从(一万字大章求订阅) (第3/3页)
说,这却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太子吐血,虽然化解了一场风波,但是他身体不好已经彻底暴露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孙监国根本不会受到太多人的反对。
只有他们这三十余人反对,这股势力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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