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当然不能提前。”陪着乙乙的编辑说。
乙乙呆了呆:“席姐,你们从哪儿雇来这么多人?”
跟她甚熟的年长的编辑使劲戳了戳她的腰:“乱讲乱讲,童言无忌。”
乙乙的签售十分成功,现场一派和乐融融。
头发花白的老人给乙乙看厚厚的两本剪报:“瞧,你的文章我全做成了剪报。上回你写的那篇《有文化的流氓更可耻》,真是太解气了。乙乙姑娘,你就是我们百姓的正义代言人呀。”
“神经病啊,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呗。喂,一本正经沉,你不是最最讲究诚信反对弄虚作假的吗?”
“一本正经沉”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弄虚作假啊。第一次我以你家人的身份去排队,第二次我以你读者的身份去排队。”
乙乙笑了一路,等到快抵达时,她把沈沉赶走,不许他出现在签售现场。因为她生怕一见他就笑场,破坏掉她正在努力伪装的知性形象。
饮品店里,沈沉对晓维说:“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晓维。之前我与乙乙旅行闹误会那次,多亏你一直从中帮忙调解。”
“没有啊,我只说了几句我知道的实话而已。”
“别谦虚。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拼命替我讲好话,乙乙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我。”
晓维笑着说:“你对乙乙应该了解更多些了吧?她性格就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懂得反思,不会记仇。”她看着沈沉略显尴尬的神色,明白他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哦,丁先生……算个例外吧。”
沈沉不知该如何继续,岔开话题:“乙乙今天的签售人很多,我之前完全没想到。她竟然是名人了。”
“我也有点出乎意料呢。沈沉,你感到有压力了吗?”晓维笑。
“没有没有,我觉得与有荣焉。”沈沉笑得很阳光很孩子气。
签售后台也在惊讶。书店在紧急加货:“请把《直线与曲线》再调过来三百本。不不,五百本。我知道刚才送过二百本了。但是又快没了,出货实在太快了。”
编辑向出版社正在作电话汇报:“已经签到一百人了。排队的有四十几位,还在继续增加。……是啊,比上回那个走性感路线的小明星的签售现场火暴多了,真是没想到。……领导,这是好事啊,这证明我们这城市虽然文化贫瘠了点儿,但市民毕竟还是重视内涵胜于重视皮相。当然,乙乙长得也很漂亮,但她平时都是不露面的。”
电话那端说:“这回我们都低估了丁乙乙的人气与影响力。你知道不,刚才我们把正发往A市的货全调回来了,因为书店告急,他们说有好多人十本十本地买,一小时内几百本就没了。刚刚我们通知印厂又加印了六千册,因为S省有个人一下子就要了五千册,连款都打过来了。奇怪了,丁乙乙在本市有点知名度还不奇怪,放到全省就没什么戏了,怎么能跟S省扯上关系呢?”
编辑低声说:“难道传言是真的,这姑娘有后台?那她行事可真够低调的了,一点风声都不吐露。”
晓维与沈沉在冷饮店告别,找到了自己的车。开车前,她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
被她调到静音状态的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人的。她拨了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活跃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嘿,晓维姐,忙什么呢不接我手机。”
晓维说:“刚才手机静音了,晓军。”
电话那端的人,是她异父异母的弟弟林晓军,晓维爸爸再婚的继子,恰好也姓林,名字与她的又像,听起来就像亲姐弟似的。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这么多年来,晓维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远,除了定期拜访,定期电话问候,定期送些钱外,几乎就没更多的联系了。反而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弟弟”,与她走得稍稍近一些,不时与她通个电话发个短信,向她诉诉苦,给她讲个笑话,偶尔也会蹭她的饭。
林晓军比晓维小七岁,刚大学毕业一年多,与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公司。当年晓维的父亲再婚时,晓维去观礼。喜宴上,看着父亲与另一个陌生女子亲亲热热,她全身不自在,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时,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只笔,在破坏喜榜上她父亲与继母的照片。
晓维“喂”了一声,那小孩子跳起来,撒腿就跑,却被石头绊倒。晓维扶起他,替他擦干净了脸和手,在那张稚气的面孔上,看到自己熟悉至极却又表达不出的那种眼神,失落的,愤恨的,不屑的,可怜的。晓维认识这孩子,几年前,她曾经见过父亲背着这孩子去游乐场,而父亲从未带她去过。
晓维说:“你好,我叫林晓维。”
那孩子说:“我叫林晓军。”
“你怎么不进去吃饭?”
“那饭太难吃。我想吃冰淇淋。”
“我请你去吃吧。我也想吃了。”
“我妈妈抢了你爸爸。你是想毒死我,替你妈妈报仇吧?”
少女林晓维说:“不会。毒死你,我要做牢的。我不打算做牢。”
也许是同病相怜,小男孩把手伸向她。从那时到现在,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林晓军说:“姐,我在你帐户上打了十万块。你记得查一下。”
“打钱给我做什么?你哪来那么多钱?”
“四个月前姐夫借给我的。我要还他,他说让我先留着用。我知道十万块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我现在拼了死命地赚,也得赚上一年半啊,哪能随便拿这种飞来之财。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吧,如果姐夫不要,正好当你的私房钱。”
晓维半天才反应过来:“林晓军,你拿十万块钱做什么?就算你要用,跟我开口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跟他要?”
“不是啊姐,连你我都不想开口,怎么可能去跟姐夫要?我一个铁哥们儿出了点事,我们急用钱,那天我在银行打算抵押十万块,银行那边老是为难我们,跑了几趟也不成。正巧那天我在银行遇上姐夫了,他问了问我有什么事,后来就借钱给我了。哎,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我错了,你别生气啊。”
林晓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爸跟阿姨还好吧?”
“好什么啊,整天打打闹闹,要死要活要离婚,这些年一直那样儿。我就奇怪了,难道这就是爱情?当初他们抛弃了各自的家,就为了可以凑在一起天天吵架?犯X啊。”
“晓军,大人的事,你别在背后乱议论。”
晓维挂掉林晓军的电话,有点头痛。她揉着太阳穴,想起自己这个周还没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
她每个周末都会给亲生父母打一个问候电话。这周因为公婆来了,一直忘了打。
晓维爸爸接电话的时候四周很嘈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晓维知道他又在打麻将。
林爸喊得很大声:“你是谁啊?……谁?啊,晓维呀,我正在打麻将。你有事没?没事?没事挂了啊。”
“爸,你的腰疼……”晓维的话才讲了半句,那头已经传来了断线音。
她又拨自己生母的电话,那边也很吵,有小孩子的啼哭声。晓维母亲的继子有了孩子后,她一直在帮忙照看着。
林妈说:“晓维,你上回送我的眼霜我给你嫂子了,结果还没用就被小孙子给打破了。下次你送她一瓶吧。”
“妈,那个很贵啊。”晓维一听母亲的这种论调就觉得头大,连装都不想装了。
“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你跟周然一个月赚多少钱,你哥你嫂子一个月加起来才多钱?你跟他们算计这个干什么?”
林妈在晓维小时候就这样,对别家的孩子很大方,对自己的孩子很苛刻。晓维实在很想朝她喊:“那两人跟我无亲无故,谁当他们是哥嫂?”但话到嘴边,她也只能说:“妈,我赚得不比他俩多。那都是周然的钱好不好?”
“嘁,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我把一姑娘养这么大送给他,他还想跟你分家不成?”林母说完想起一事,“对了晓维,你哥最近换了份工作,听说跟周然的公司有联络。你去跟周然说一声,多照顾着他点,给他放放水。”
“妈,你也知道的,周然别的事情好说,但在公事上是说一不二,不好通融的。”
“如果不因为这个,我还叫你去说?多给他吹吹枕边风,肯定有用的。”
“妈,你不要每回在电话里都提周然的事好不好?你也不要大事小事都去找他了,我跟他……最近我跟他……有分手的打算。”晓维狠了狠心,索性直接了当与母亲说。
“脑子进水了你!”林母说。
晓维在母亲长篇大论的絮叨里头更加痛,她把电话拿远一些,后悔自己太冲动。那个孩子的大哭声拯救了她,晓维对着电话说:“妈,你快去看看孩子吧。我跟你开玩笑的,再见!”
她把手机丢到副驾位上,把车子开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家,在路上兜了两圈,想不出该去哪儿。
手机又响起来,她戴上耳机。这回是婆婆打来的:“晓维,你朋友那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和你爸去啊?”
“不用啊妈,人挺多的。”
“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需要我买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我跟你爸刚从超市回来。你早点回来啊。”
“妈,我公司里有些事情,我得先到公司去一趟。事情结束我就回家。”晓维急中生智地说。因为刚才有一辆救护车超过她,声音太明显,婆婆肯定能猜出她已经在路上了。她如果不能早回家,就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唉,周末还要这么辛苦。对了晓维,我做拔丝蛋糕给你吃,我记得上回你很喜欢。挂了啊,开车小心点。”
晓维把车转了个方向,朝公司开去。渐渐西落的太阳正好映入她的眼睛。她找出墨镜戴上。戴上眼镜的同时,两行透明的眼泪从黑色镜片下面无声地滑了下来。
书城这边,丁乙乙也即将结束她的签售。书城的工作人员最后捧了几摞书过来:“这些请丁女士单独签一下吧,读者会稍后来取。请先签这一本,这位读者买了一百本呢。”
乙乙疑惑地抬头看了工作人员一眼:“一百本?开书店的?”
“不会吧。他都是按原价买的。”工作人员说,“不过好奇怪的,别的买几十本的读者,都希望每本都签。只有这一位,只要求签一本。”
签售结束后,乙乙找到了沈沉。
“哎,你没神经病发作去买一百本书吧?”
“你今天都那么火了,我还凑什么热闹?”
“嗯,我也觉得不会。”乙乙说,“走吧走吧,我饿了。”
在路上,乙乙发现自己的胸针丢了。她在车里找来找去。
沈沉问:“是不是忘在签售现场了?我送你回去找找。”
“算了算了,也不是很值钱。我们走吧。”但乙乙说这话时有点烦躁。
但沈沉还是把车开了回去。
乙乙说:“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就成。”
一楼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地上没有她的胸针。她的书还码得一堆一堆,旁边有她的海报,拍得很漂亮。
海报前站着一个男人,看得专注。
乙乙走上前半步,又迟疑了一下,决定离开。但她的脚步惊动了那个人,他回头看她。
乙乙默默地看了那人两秒钟,突然说了一句话:“罗依,你怎么换了这么难看的发型,还变成了四只眼?”
沈沉远远地看着丁乙乙从书城的正门出来,走得飞快。经过一个垃圾筒时,她随手扔了一样东西。沈沉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开到她身边停下,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乙乙没什么表示地坐下,待沈沉把车子开出老远,才想起该发表意见:“沈沉,经济环境再差你也不用怕失业。你可以去当化妆师、按摩师,可以去刷房子,做司机也挺像回事的。哦,你学过绘画?还可以到街头摆摊子给人画肖像。”
“美国失业率高,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专业不能达到顶尖程度,就得多几项技能才不会饿死。”沈沉顺着她的话,似假非真地说,“你的胸针找到了吗?”
“不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找到?”
“看路看路,前面有老人。”
其实乙乙找到了那枚胸针。
当她与罗依隔了一米的距离,罗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那句话,而她也不知下句该说什么时,罗依把掌心摊开,伸向她:“你回来找这个吗?”他的掌心上恰是她的胸针,大衣纽扣大小的玫瑰花形象牙雕饰,镶着银叶子,掉在地上并不起眼。
“谢谢。”乙乙迅速拿回那枚胸针。
罗依没回应,两人相顾无言。乙乙不习惯冷场,清清嗓子:“那一百本书,是你买的吧?”
罗依点点头。
“你家阳台缺瓷砖吗?”
这笑话很冷,罗依配合地笑了一下,仍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他说:“乙乙,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喝杯茶吧。”
“我丈夫在停车场等我。”乙乙迟疑了一秒钟后说。
“哦。那么……”
“再见。很高兴又见到你,罗依。”乙乙朝他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真的很高兴见到我?”罗依在她转身前开口问。
“当然啊,每次见到故人我都很高兴。”
乙乙将胸针捏在手心里,快步走出来。大门口距停车场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而她却想起那么多的事。
那枚很贵的胸针并非罗依送她的,否则她一定会在他离开时就还给他。
那是父亲在某一年送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她还是小学生,母亲嗔怪:“怎么能让她戴着这样的东西去上学?你要惯坏了她,老师会有想法。”乙乙说:“我戴到衣服里面,不会有人看见。”
这么多年,她拒绝与父亲交谈,拒收他的任何东西,可是这件东西,她一直留着,在重要的场合总是随身带着。因为那时候,父母似乎真的很相爱,他们一家非常的幸福。而这个小东西,是她幸福的见证。
罗依也认识那枚胸针。有一年,乙乙在参加露天舞会时遗失了它,罗依陪着她打着手电筒在草地上和树丛中一直找到深夜,终于失而复得。
她把胸针在手中握得太紧,胸针上的针刺痛她的手,也许已经流血了。
乙乙想,人总是这样为难自己,因为抛不下,忘不掉,所以才令自己不痛快。她每回看见那枚胸针就憎恨父亲,怀念母亲,惋惜过往的童年,可她仍然留着它。她早就该忘了罗依是谁,可是见到他,她的状态还是有些失控,她本该淡定从容,而不是像这样落荒而逃。
经过一个崭新的卡通垃圾筒时,乙乙在心中默念“再见”,扬手将那枚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象牙胸针丢进去。
林晓维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票据。偌大的办公区域只她一人。
比起她之前待过的将“敬业奉献”作为企业文化信条之一的前两任公司,她现在的HF公司没有加班文化。为了不被别人认为加班是因为效率低下,一到时间大家便迅速撤离;如果有谁为了等待或陪伴客户占用了下班时间,第二天会被主管准上几小时的假。当然,这样的文化并没写进制度,林晓维也是经历了几回才知道,并且觉得有些许的疑惑。没有老板不喜欢员工自愿超时工作又不领取加班费的。
上周他们刚刚结束一个市场推广活动,各种票据摊了满满一桌子,她一张张核对,一张张贴起来。
这项零琐的工作并不是非得今天做不可。只是晓维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公婆在家等她回去吃饭,如果她在马路上或商店里游荡她会觉得良心不安,而工作是最好的借口。
她在一张凭证纸上贴了一百多张票据,贴得非常技巧,按不同的规格,码得错落有致。然后她用电脑将数字一组组输入相加,与总帐目核对。结果两个数字相差几十元,她改用计算器再算一遍,连门开了都没听见。
“你怎么今天来上班?”她头顶上突然响起这句问话时,林晓维惊得几乎跳起来。她的上司李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被她的反应吓到。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李鹤急忙退后,“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对不起。”晓维抚着额,同时道歉。
李鹤取过她贴的那一摞单据看了看:“双周假期,你却在公司加班,会让我觉得我是个苛刻老板,给员工的工作量太满了。”
“没有没有,”晓维试着解释,不好说自己是闲得无聊,又不能说自己效率差,编谎话也没天分,想了好几秒,总算生出急智,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对方公司负责这项工作的姑娘打算辞职,她希望这些款可以早一点结清。而按我们的制度,如果周一不能结算,就只能等周四了。”
李鹤点头,把贴好的发票还给她:“我这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能在一张纸上贴这么多发票,并且贴得这么整齐漂亮。这样贴很费劲吧?你为什么不多分几张贴?”
“这样所有的经手人员都可以少签几个字。”晓维指指被她贴成一排排阶梯形的发票边缘。按公司的制度,上级主管只需要齐缝签字,晓维贴的这份复杂如纸雕艺术的一百多张发票的单子,每位主管只需要签三个字就够了。
李鹤微笑:“我想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丈夫不希望你出来工作了。”
“呃?”
“没有男人喜欢看到妻子用打理小家一样的用心态度来对待工作的。你在这儿工作了不到两个月,我至少有三回遇见你留在这里加班了。”
“李总,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的语文水平好像还不算差,这话句难道有歧义吗?”李鹤又笑。
晓维低头:“谢谢。”她在心里加一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用这样认真的态度来对待家庭了。
“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的手机备用电池忘在了办公室,我正好经过这里,来取一下。”李鹤边说边打开饮水机,“我给你冲杯饮料。你喝红茶还是咖啡?我记得你是喝咖啡的,不加奶精,对吧?”
李鹤在玻璃墙的办公室内坐了一刻钟,翻着一本杂志。
晓维疑心亲和的老板是因为有员工加班不好先离开。之前她一个人时做得不紧不慢,现在她很迅速地快刀斩乱麻将工作搞定,把桌子收拾整齐,然后轻敲一下李鹤虚掩的门:“李总,我的工作做完了。我先走了。”
李鹤站起来:“我送你下楼吧。”
“您忙您的。”晓维连忙说。
李鹤从桌上拿起包:“我也该走了。今天这整幢楼里几乎没有人,你不该一个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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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沉见到她很高兴。但四周都是在看书的人,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不方便聊天。沈沉小声说:“我看见楼下有一家饮品店,我请你喝饮料吧?”晓维点头。
沈沉是被乙乙发配到楼上的。
之前离开家时,沈沉带了两件外套,一顶棒球帽和两幅墨镜。
乙乙惊道:“你要干吗?”
“换装。可以用两个人的身份排两次队。”
乙乙小心地抽出手:“恭喜你,祝你幸福。”
林晓维买了五本书。因为她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快轮到她时,签售助理走上前:“女士,我们最多签两本。您若要多签,可能需要重新排队,或者把书先留在这儿。”
晓维说:“没关系,就两本吧。”
正埋头签字的乙乙抬头并冲她一笑,作了个OK的手势。签完字,晓维什么也没说,轻轻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
晓维回头看了看比先长更长的队伍,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她到史书专区去给周爸拿了两本书,昨晚的读书栏目正好介绍了这两本,老人看得很认真;她又上三楼去给周妈拿了一套烹饪书。经过科技书专区时,她见到沈沉正在认真地翻着一本大厚书。她走过去,拍了拍他:“喂。”
沈沉哈哈大笑起来,丁乙乙狠狠地掐了他的腰,疼得他咬着牙,笑不出声了。
乙乙想宰了沈沉。那段穷酸的话是沈沉写的,他还根据自己名字的谐音,借鉴张恨水的名篇《夜深沉》,给自己取了个“白天也深沉”的名字,与他那酸溜溜的句子衬极了。结果也不知道编辑怎么想的,在一堆的征集评论里,单挑了那句话放在折页上。
中午他们回乙乙的公寓,当乙乙换了一套与平时差不多风格的衣服,只涂了一层口红,就招呼沈沉送她去书城作签售时,沈沉目瞪口呆:“你就这样去?”
“编辑说了,我打的是亲民牌,不用太刻意。”
“那你也没必要这么不刻意呀,住你对面那位韩国大嫂,去超市买菜时都比你打扮得隆重时尚。”
乙乙汗:“惭愧惭愧。”
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说:“乙乙姐姐,我可喜欢你做节目的风格了。我上周刚刚被选进学校的广播站,你就是我的老师。”
乙乙边签字边说:“小姑娘不要睡那么晚啊。”
“嗯,我每天晚上九点睡。爸爸每次帮我把节目录下来,我第二天听。”
少妇拉着她的手:“乙乙,我就是打过两回热线电话的小玲呀。谢谢你开导我,打消了我自杀的念头。我现在跟我老公的关系又恢复了。”
晓维提前约了几位家住附近的同事,与他们讲好,假如这边人不太多,就请他们务必过来帮个忙。她拿出手机,给几位同事发短信,短信才写了一半,呼拉拉来了一群年轻姑娘,个个纤细苗条,打扮入时。
她们排着队买好了书,亭亭玉立地站着,三三两两地小声说着话,显然是结伴而来的。
这样的姑娘独自走在路上就很吸引人的眼光,何况一下子有一大群。很快地,她们就引来了更多凑热闹的人。
晓维删掉写了一半的短信,把手机放回口袋。
乙乙还坐在休息室时,签售助理兴奋地进门宣布:“外面已经有六十个人在等了。要不要提前啊?”
乙乙新仇旧恨一起来,拧着他的胳膊内侧一点细肉道:“你什么意思啊?你说我邋遢又老土,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沈沉疼得呲牙咧嘴:“上个月你在节目里说新建的书城代表城市新形象,呼吁市民千万别穿着睡衣去买书。今天你在那儿签售就是代表城市形象的形象,怎能被买菜的韩国大嫂比下去?”
“你个死老外,我们国家的城市形象关你什么事?”
“天地良心,这里是我的家乡好不好?”
丁乙乙加重力气,沈沉边躲告饶:“你清水出芙蓉,不需要雕饰。”
乙乙两天前独自看望外婆时,送了那本自己写的《直线与曲线》给外婆。外婆转身就忘记这书的作者是谁,见着乙乙与沈沉后,很高兴地说:“乙乙呀,你给我的那本书怪有意思的,说话的口气就跟你似的,总说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哎呀,名字也跟你的一模一样。”
乙乙叹气:“外婆,这书本来就是我写的啊。”
“真的吗?我的乙乙成大作家啦。”乙乙外婆的惊喜表情与上一回一样,又指指那本书说,“你写作水平大有进步,都没有错别字跟病句。”
乙乙苦笑,沈沉拼命忍着笑。
外婆戴上老花镜,认真地把书翻开,指着封底折页说:“我尤其喜欢这首诗,‘生命像直线,要勇往直前,不能回头;生活是曲线,蜿蜒曲折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哎哟,这么朴实的话,讲的太有道理。这诗的题目取得也好,‘白天也深沉’,很新鲜呀。”
时间根本不够乙乙去找化妆师与造型师。但是真人不露相的沈沉,在乙乙的衣厨里翻了几分钟,居然用她的几件非主流单品搭配出优雅又端庄的主流效果,又在乙乙的化妆道具极度匮乏的恶劣条件下,用手指代刷子替她抹上一层层粉底与眼影。
乙乙在镜子前翩然转了个身:“霍,真神奇,这衣服就像从林晓维的衣厨里偷出来的。沈沉,你是不是喜欢玩芭比换装游戏,又经常自己偷着化妆再洗掉啊?”
“我学生时代在女装店打过工,我的水粉画得过奖,”沈沉说,“对了,我还刷过房子。”
乙乙朝他飞去一脚,同时把打算赞扬他的话吞回肚子里。
林晓维到达书城二楼乙乙的签售现场时,距签售开始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现场已经有十多个人排队等在那儿了,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
第8章 (第2/3页)
顺着老人的心思每每与她编排着一出出或者青梅竹马或者近水楼台或者一见钟情的言情戏码,重复来得重复去,并且最后总能成功地让老人相信,他已经成功地追到了乙乙,他俩已经结婚了。然后他们在老人十分高兴的笑容里与她挥手告别。
因为外婆看见沈沉总是很高兴,看不见沈沉时又常常念叨他,这一点给了乙乙不小的安慰。
可是,如果她能早预料到外婆这几个月会突然糊涂的这样厉害,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找丈夫,只要雇佣一个临时男朋友就足够了。
幸好乙乙对婚姻没幻想,早打定了不婚的念头,对性也看得开。也幸好她与沈沉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处得非常愉快,身体接触也够默契。她就权当以最最合法负责的形式与一名男性进行了一场非常正式的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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