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心下微动,却不过问,同弟弟交换一个眼神,又躬身相送,直到目视父亲远去,脸上方才少见的显露出几分怅惘与伤感。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内室,屈膝在乔老夫人身前跪下,秦王也是如此。
乔家两个妯娌跟在他们后边,见状忙退避出去,又掩上门,只留乔老夫人、常山王妃与那兄弟二人在内说话。
“外祖母,”皇太子性情坚毅,少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您能告诉我,当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乔老夫人伸手抚摸两个外孙的头顶,慈爱笑道:“以你的本事,真想要知晓一件事,必然是能够知道的。”
“夫君能征善战,小叔也是世间少有的英才,那时乔家何等鼎盛,骤然遭逢这等大祸,天也塌了一半儿。”
“夫君察觉到太上皇已经对乔家动了杀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再想起公公在时叮嘱的话,更是悔不当初,小叔英年早逝,弟妹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他为此抱憾终身,临死前都在念叨……”
乔老夫人情难自禁,哽咽道:“你们以为当年渭水之变,他为什么能这样快便察觉到?不过是有前车之鉴,吓怕了而已。”
“那狗辈还假惺惺的追赠小叔为荣国公,博个重情的好名声,可人都死了,再说这些虚的,又有什么用?!”
乔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更不必说小叔无子,爵除,只有一个女儿,却不肯给诰封,还是等到圣上登基,方才封了韩国夫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乔家与太上皇从伙伴到陌路,再到生死大敌,也不是一两日便能转换成的。
皇太子只知道太上皇曾经筹划除去卫国公,却不知在那之前,便曾经有过成功的经验,心下既觉诧异,又有些恶心。
“不要想这些了,”他握住外祖母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的手,安抚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乔老夫人深吸口气,徐徐道:“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有些结果虽然到的晚了,但终究也等到了。”
皇太子见她情绪略微平静下来,方才继续道:“当年在渭水,父皇与母后……”
“你说那一回啊。”乔老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回忆,隐约有些感慨:“那时候,小叔才过世没多久,你外祖父心中恨极,太上皇却在此刻发难,乔家忍无可忍,便陈军渭水,随时准备背水一战。”
“那时,太上皇已经同你父皇闹翻了——他这个人,最容不得权柄外落,非得控制所有才行,无论是对外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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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老夫人摇头苦笑,追忆道:“他最早下手的,是一个小势力,不需要费多少心力,先叫那些人去征讨敌军,后脚刻意压制援军前往,真是杀人不见血。”
“你们外祖父从中发觉异常,前去寻他对质,太上皇坚决不认,指天发誓说是意外,他毕竟是主君,夫君没有证据,不好强求,又见他说的信誓旦旦,便没有多想,哪知下一个遭遇厄运的,便是乔家。”
事过多年,乔老夫人说及此事时,仍旧老泪纵横:“那是旧历十一月二十一,下了很大的雪,小叔的死讯传来,夫君当场便吐了血……”
皇太子与秦王只知乔家与太上皇交恶是因昔年渭水旧事,却不知荣国公之死,竟也同太上皇有所牵扯,面上齐齐露出几分惊诧。
常山王妃似乎早就知晓此事,面露哀色,温柔的抚了抚母亲的背,安抚她此刻的哀恸。
乔老夫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外祖父年轻时便与太上皇相交莫逆,那时公公还在,便提点他说:太上皇此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要他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仔细被人坑骗,你外祖父应了,却没记在心里。”
“后来前朝□□,天下苦之,各地纷纷举事,太原李氏便是最为强盛的一支。乔氏起于荆州,几世经营,树恩深厚,很快打下了江陵,太上皇便遣人前来送信,明言共谋天下,以图富贵,你外祖父与他有交,加之李家实力雄厚,便没有推拒。”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当都知道了,”乔老夫人神情中露出几分嘲讽,继续道:“李家在太原经营多年,兵精粮足,麾下猛将如云,又有圣上这样世所罕见的帅才,很快就夺得了大半天下,也是在那时候,太上皇开始剪除其余势力……”
皇太子面色沉沉,没有言语,秦王显然也曾经听闻过这桩旧事,皱眉道:“当年,舅父……”
“不,比那还要早。”
“并没有,”顾老太爷眉宇间的忧色淡去几分,安抚道:“四娘脉象有力,身体强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太子殿下尽管放心。”
皇太子勉强欣慰了些,轻轻颔首,又道:“老太爷方才说,不确定阿娘是否会记起旧事,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告知她实情?”
明德皇后此事翌日,身体便消失无踪,皇帝寻了法慧大德进宫去问询,后者却不肯明言,只留了两句话给他。
第一句是:等。
第二句便是:顺其自然。
皇太子听得一怔,默然一会儿,却垂下眼去,低声道:“我小的时候,总听人提及,说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皇祖父定的,说皇祖父听闻乔氏女甚贤,方才聘为长子妇,还说皇祖父其实很喜欢父亲,否则,怎么会为庶长子娶这样得力的妻室,叫他有这样强盛的助益?”
“……我那时候不懂事,却也隐约察觉到,真相不是这样的。”
皇太子语调很轻,那声音落在空气中,仿佛很快便要化掉一般:“父皇是皇祖父的长子,我是皇祖父的长孙,可他从来没有抱过我,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不喜欢亲近孩子,后来见到他同二叔家的堂弟相处时,才忽然间察觉到,皇祖父不是不喜欢亲近孩子,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不,也不应该这么说,”他眼睫微动,修正了前不久的说辞:“皇祖父不仅是不喜欢我,他也不喜欢父皇和母后,所以我想,那些所谓的慕名求娶,父子和睦,应该都是假的吧……”
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提起时,仿佛连喉咙里都弥漫着一股岁月的灰尘。
皇帝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此刻仍旧没有开口,秦王与乔家两个妯娌,也都低头不语。
最后,还是皇太子站起身,含笑道:“老人家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我送您去歇息吧。”
顾老太爷心知这一家人有事情要商量,自然不会久留,出了乔老夫人的院子,便摆摆手,笑着推拒道:“太子殿下留步,老朽可担不起。”
皇太子心绪也正繁乱,并不同他过多客套,颔首致礼,吩咐人将他好生送到客苑去,自己则重新返回内室。
他人刚走到门口,便见皇帝面色沉寂,已然出了门,身后是随同相送的秦王与乔家人。
皇帝等了一月,却在往大慈恩寺时遇见了重返年少的妻子,再回想第二句话,便更不敢大意了。
皇太子在母亲身边长大,对于母亲的在意远比父亲深厚,为防万一,到了此刻,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春秋蛊只有一只,现下已经在乔毓身上发挥了作用,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点儿也不过分。
顾老太爷无先例可循,蹙眉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以。”
皇太子目光微凝:“请老太爷细讲。”
顾老太爷在这阵难言的寂静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却没有追问,只静静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多久,皇太子清朗的声音方才重新响起,相较于其余人的沉默与怔楞,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阿娘起死回生,想来是‘春秋’发挥了作用,只是不知,这蛊虫是否还有什么难以发现的负面影响?”
顾老太爷明白他的担忧, 略微思量,为难道:“这蛊虫神异非常,族中留下的记载也少, 更没有成功过的案例,后果如何,我实在无法断言……”
皇太子眉头微微一蹙,又道:“方才老太爷为她诊脉,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春秋在现实与梦境中造就出一种奇异的平衡:四娘曾经是乔妍,但现在是乔毓;在十六岁之前,她们的人生轨迹是极其相似的,家庭环境也大致相同——这种认知并不同她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相冲突。”
顾老太爷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肃然,正色道:“就如同一个濒临崩溃的人进入一场美梦,再也不愿醒来,若是强行将她唤醒,结果可能会是好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彻底崩坏。”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皇帝身上略微一停,旋即又离开:“如果你们不想拿四娘的将来赌一把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
又是久久的寂静。
乔老夫人面色沉静,仿佛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常山王妃握住母亲的手,同她对视时,母女相视一笑。
32、退让 (第1/3页)
内室中的空气原就凝滞,待这句话落地, 却是连叫人呼吸, 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乔老夫人手中握了一串佛珠,原本正信手捏转,闻言却是停住, 她神情微顿, 目光中也隐约透出几分感伤来。
常山王妃同两个弟媳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皇帝坐在上首, 眼睫低垂,静穆无言, 仿佛是庙宇中的佛像,失去了人所应有的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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